燎原(18)
汤索言答应了,第二天上午只有他一个人还在这边等。反正也都收拾完了,陶晓东和陶淮南没什么事,就一起在县医院一起等。后来患者来了,是个十岁的男孩儿。
男孩儿有点怕生,一直往他爸爸身后缩。汤索言冲他招手,说:“过来。”
男孩儿挪过来,汤索言让他坐在对面,温声问他:“眼睛怎么了?”
“两边有东西挡着,有时候眼前也看不清,像有雾一样。”男孩儿声音很小,对医生有种惧怕感。
汤索言给他看眼底,一边问他:“还有呢?”
小男孩儿在眼底镜下看起来很紧张,不敢说话,汤索言又问了他一次,男孩儿才慢慢开口:“晚上看不清楚。”
他爸爸对这点像是并不知情,问他怎么没说过。汤索言问这位爸爸:“家族里有视力不好的人吗?”
对方说:“我父亲是盲人。”
汤索言接下来就没说话,沉默着观察眼底,之后看了眼陶晓东,跟他示意要不要带陶淮南出去。
陶晓东立刻就懂了,对他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儿。
除了男孩儿和他的父亲,另外这三个人都清楚他是怎么了。本来不确定,汤索言跟陶晓东交换的那个眼神,也就清楚了。
陶晓东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
陶淮南捧着保温杯喝水,长长的睫毛遮着低垂的眼,旁人看不出他的眼睛有问题。
汤索言在这儿不会把话直接跟他们说透,他诊断靠的是经验,看看眼底基本就能确定了,但是给病人反馈得靠检查单,靠数据。汤索言只能让他们去市里医院再做检查。
他只说疑似或者初步诊断,那位父亲开始还挺沉着地听着汤索言说话,像是还不知道这个陌生的名词代表着什么。
视网膜色素变性,一个不难诊断却无法医治的病。陶淮南因为这个病失去了视力,无数人致盲都是因为它。
陶淮南安安静静听着汤索言跟男孩儿和他父亲的话,父亲听到后来有些怕了,连问话都直接了起来:“大夫……这个病能治吗?会瞎吗?”
汤索言沉默了片刻,道:“能减缓。”
“不能治?”父亲的声音发了颤,“手术也不能吗?就没有办法?”
“暂时不能,”汤索言又肯定道,“以后会有。”
现在说以后那就是画饼,家属心里清楚,可还是有了点希望。
陶晓东看了眼陶淮南,他依然平静地喝着热水,陶晓东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其实汤索言作为一个眼科医生,各种各样的病他看得太多了。能治的,不能治的,别人不能治他能治的,都太多了。今天可能是因为陶淮南就在他面前,也可能是对于这些他们都无能为力的眼病,还是让人打从心里觉得无奈。
陶淮南没他们以为的那么敏感,他瞎了这么多年,早都麻木了。所以上车之后他哥和汤医生都有点沉默,就他看起来一切正常,逗逗这个逗逗那个,逗来逗去把自己说困了。
半天没听见他说话,汤索言回头看了一眼,陶晓东说:“睡了。”
汤索言说:“你累的话也睡会儿吧。”
“我不累。”陶晓东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
路上没什么车,正值中午,这会儿外面热得厉害。陶晓东有点怕司机困,所以找话跟他聊。司机是本地人,他的普通话听起来有点艰难,陶晓东经常听岔,朝着其他方向说,再被司机纠正回来,汤索言听他俩费劲的聊天听得时不时笑一下。
陶晓东跟他说:“你别笑了,睡会儿,下午你还有得忙。”
汤索言说:“没事儿。”
陶晓东陪司机聊天是挺有用的,司机倒是一点没困,可他们还是没能顺利到地方。司机之前自言自语念了一句车越开越沉,陶晓东没当回事。
过会儿车彻底开不动了,司机靠边停了。
汤索言问:“怎么了?”
司机解开安全带:“可能漏气了。”
陶晓东跟他一起下去,右前轮已经瘪了,左前轮也明显缺气。这肯定开不了,陶晓东问司机:“车里有备胎吗?”
司机摇头:“上次换了。”
陶晓东简直发蒙,这完全走不了。
汤索言也下来了,问:“怎么了?”
陶晓东皱着眉说:“胎扎了。”
如果是跟着车队的话他们可以跟别车走,现在其他人估计已经到了,他们除了打电话报修没有其他办法,就只能等。
他们开出来已经快过半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么一截山道。
车要是不开火不开空调那里面待不了人,这个温度下能把人闷死。司机在一边不停打着电话,陶晓东把四个车门都敞开,让车里能透进去风。陶淮南还在睡,这样有点风吹着还不算太热。
陶晓东去后备箱里拿了自己箱子,用自己衣服什么的在靠内侧的两个车门上简单罩了一下,搭了一小块阴影出来。
“言哥,”陶晓东叫汤索言,“来坐。”
正午的天儿处处烤人,这么一会儿俩人都出了汗。这时候也别嫌坐地上好不好看了,俩男人挤着坐在那么处阴影下面,车里陶淮南在睡,车外这俩无言又无奈地被迫看风景。
半小时之后,陶晓东回身从车里把自己刚才喝的那瓶水拿了出来。喝之前问汤索言:“你水呢?”
汤索言说:“我没拿,忘了。”
陶晓东回头问一旁的司机:“车里有水吗?”
司机说:“我还有半壶。”
陶晓东再次无语:“矿泉水,没有?”
司机摇头。
陶晓东对这位司机大哥太窒息了,窒息过后看着汤索言:“我刚喝过的,你要是不嫌……”
他话还没说完,汤索言已经拧开喝了。
仰头吞咽时喉结上下滑动,带着薄汗的一截脖子,筋脉从上至下渐渐明显,再截然隐进衬衫衣领。
第18章
都已经这么狼狈了,谁还计较那么多,汤索言喝过之后陶晓东把剩下的水喝完,水瓶立在一边。
这么干等着都时间是过得很慢的,又热又焦躁,陶晓东开始找话聊,问:“没有过这种经历吧?”
汤索言道:“哪种?被困在路上?”
陶晓东说是。
汤索言说有过。
陶晓东看过来,汤索言没转头,还是看着前方的山,说了句“出过车祸”。
陶晓东震惊了,下意识说出了声:“啊?”
汤索言回忆道:“也是个山路,等救护车的时候我也这么坐在路边,不过那天没这么热。”
陶晓东听得心惊胆战,问他:“严重吗?”
汤索言摇了摇头,平静道:“不严重,你看我还能坐着等人来,能重到哪去。”
“车上还有别人吗?还是就你自己?”
汤索言说有。
陶晓东问别人怎么样,汤索言说也没事儿,就是碰了下头。
好几年前的事了,汤索言也就是随口一说。陶晓东听着心里却挺不舒服的,过会儿抬起胳膊在汤索言后背从上到下用力抚了两把,用男人安慰人的力道,嘴上说了句“平平安安”。
汤索言失笑,看了看陶晓东。
陶晓东很浅地皱着眉,估计自己都没发觉。
汤索言转开视线,淡笑着说:“我后背这点汗都让你给我沾衣服上了。”
陶晓东自己也一身汗,俩人谁都没好到哪去。汤索言那点仙气儿全没了,衬衫刚才让陶晓东拍那两下现在都贴在身上,额头上也有汗,胳膊拄着膝盖坐在地上,哪还有什么学者风范。
汤索言伸手去后面扯了扯衣服,让它不至于贴在后背上。衬衫和西裤,这么有点前倾坐着的时候腰上那一截儿衬衫会绷得很紧,被腰带勒着收住。
陶晓东就好很多了,短袖和运动裤宽宽松松,实在热得狠了还能抓起来透透气。
后来陶淮南醒了,迷迷糊糊叫了声哥。
陶晓东“哎”了声,说:“醒了?我在车外边儿。”
陶淮南蹭过来这边坐,坐在最边上,问:“怎么了啊?”
陶晓东说:“车开不了了,等着呢。”
“啊。”陶淮南倒是不慌不忙,反正他哥和汤医生都在。
汤索言回头看了眼陶淮南,笑着问他:“这下闻不着我味儿了吧?都埋在汗里了。”
陶淮南笑着点头:“闻不着了。”
“他总说能闻着你味儿,到底什么味儿我到现在都没闻到过。”陶晓东说。
汤索言说:“我也闻不着,习惯了。可能是家里我妈调的香吧,时间长了衣服上沾了味道。”
太阳朝西走了一步,阴影缓慢地往前移,盖住了他们勉强遮出来的那一小块阴凉。车来的时候陶晓东和汤索言都站着呢,搭的衣服也都收起来了,三人换了车,司机也换了一个。上了车冷气一吹,陶晓东感叹了句:“我活了。”
汤索言笑了下。
这次的司机是个小年轻,是之前的县医院派过来的车。边开车边跟他们说抱歉,遇上这种事。
“没事儿。”陶晓东说,“看看风景也挺好。”
接下来的半程挺顺利的,下午到了要去的那个老旧的小县城。医院那边一直等着他,汤索言无论如何得先去露个面。司机把陶晓东和陶淮南直接送到县里的小宾馆,只有四层楼,看起来不大。
房间都是统一办理过的,陶晓东报了名字,前台小姑娘对着表格,念叨着:“403还是404……哦是403。”
她拿了张房卡刷给陶晓东,笑盈盈的。
陶晓东说了声谢谢,左手推着箱子右手拉着陶淮南,房卡用手指夹着。
进了房间之后陶淮南呼了口气,小声说:“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