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失格(268)
飞鸟警探,几年前与他与太宰治有一面之缘,他应该是得罪了什么人吧,才会被下放到横滨,真可怜、真可怜,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回东京的机会了。
下午三点,津岛修治和往常一样,在家无所事事地阅读,没想到有人会敲他家的门,虽是独居少年,他却不怎么做防范,门上的保险栓没有拉,就打开门,饰有樱花徽的警员证穿过小缝隙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说自己是警察,有问题要了解。
“啊。”飞鸟微抬眉头,“真是好久不见了。”
津岛修治不置可否说:“进来吧。”
“独居青年织田作之助。”照片递上来,还是一寸的免冠大头照,“他的邻居向警署报案说他失踪了,可能是被绑架,现来找你了解情况。”他们在粗略调查后发现织田作之助的社会关系十分淡薄,这年头父母双亡的孤儿都这样,他与社会联系最多的时候就是前几年在东大做旁听生时,津岛修治是他学生时代的朋友,听邻居说织田现在还经常上门照顾自己当时的同学,于是飞鸟就立刻找人来了解情况。
津岛修治不走寻常路,他笑说:“我没听错吧,在横滨失踪还需要调查吗?我以为会直接转到东京湾,派渔船打捞。”
[什么话!]飞鸟眉头狠狠一皱,[哪里像是朋友会说的话,没弄错?]
“言重了,日本是法治社会,有人失踪我们当然要调查。”他加重了语气,“请您配合调查。”
飞鸟是个挺随和的人,而且他对曾经的太宰治很佩服,但是对津岛修治,说实话,印象没那么好,得意的部下死了,死状还十分凄惨,他当年非常看好佐佐木,对方有一颗正义的心,同时还兼备敏锐的观察力,以资质看来,只要略加打磨就可前途无量。
他倒不至于迁怒于津岛修治,他是个孩子,对吧,只是午夜梦回,他难免忆起津岛修治的姿态,他站在不远处,垂首看佐佐木的尸体,眼神不喜不悲。
[对,就像是在看破掉的碗一样。]
当时的津岛修治给他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直到多年后的现在还无法忘怀。
“好吧好吧。”津岛修治举起双手表示认输,“就先来说说,为什么认定’可能是被绑架好了’,”他伸出一只手作索要的姿态,“勒索信,绑架信,什么都好,让我看看吧。”
“你……”
“我想想看,一般情况下,失踪立案时间是48小时对吧,家人在寻找两天未果后可以到警署立案,考虑到织田作没有家人是独居的成年男性,寻找他几乎是没有可能的,邻居会发现他不在,多半是因为那家伙是个老好人,会无偿帮单身母亲照顾上学的小孩子之类,还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这件事织田作只跟津岛修治提过一嘴,说“邻居家的孩子每天会找他玩之类”,单身母亲是他推测出来的,他当时还同织田作说,对方将他当作了二十大几的青年,并且试图与他再婚。
织田作有什么反应,他只是正色说:“那就太糟糕了,我并没有到二十八岁,满打满算现在也才十九岁而已,满子女士33岁,我对她并没有婚嫁的想法,更何况同小自己太多的男性有关联,也会造成不良社会影响,要跟她说清楚这件事才行。”
结果就是满子女士在得知了织田作的真实年龄后大惊,此后极少上门打扰,但是她的儿子多佐君还是日日来报道,织田作能教他写作业,能带他在河坝旁的野草地上踢足球,真是再完美不过的大人。
“是这样没错。”飞鸟不得不承认,“是满子女士报案的,说织田先生已经三天没有回家了,先前织田先生答应好在她儿子放学后照顾一段时间,同时,近一周织田先生在跟满子女士学习基础料理,她说对方是负责守时的人,到点没有上门,打电话也不接,情急之下就报案了。
”因为在横滨失踪超过三天就代表死亡是吗?”津岛修治说了句流传已久的“笑话”。
飞鸟没有接话,而是说:“满子女士说织田先生有到横滨港散步的习惯,并且是不分白天黑夜地散步,她担心对方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不,肯定不会。”津岛修治灵巧地接话,“你不了解他,织田远比你们想得要慎重,他能够分辨安全与危险,会主动避开灰色地带交易。”
[……]飞鸟认为津岛修治的话意味深长,他在来之前查过织田的资料,洗得相当干净。
/修治君。/
/去看看他吧。/
/修治君。/
[别烦我!]
“好吧好吧,让我来看看吧。”津岛修治伸出手说。
“什么?”
“信件资料。”他说,“与其让你们来,还是让我寻找来得更快,我与织田作的感情虽然就那样,但他要真失踪,就没有人帮我打扫屋子买饭了。”说完还眨巴下眼睛,抛了个轻佻的wink。
飞鸟哽住了。
半晌,他说:“你跟太宰先生越来越像了。”儿子像父亲似乎是天经地义的。
津岛修治即刻收敛笑意,他嘴角上扬,神情却冰冷。
“你说他听见你这句话,是会高兴还是不高兴。”
[是不是说错话了。]
飞鸟更加局促,但你让他现在就住嘴、不说话,是不可能的,于是硬着头皮发问:“太宰先生近况如何?”他以为津岛修治只是常见的青年,年纪大就不愿意跟父辈住在一起了。
“哎呀。”修治却说,“你说的那个人,很多年前就去世了。”他增添一句,“就是在佐佐木死的那一年。”
……
津岛修治被带回警队。
“你好啊。”他雀跃地一脸严肃的老警卫打招呼,几乎像个少年,那老警督自然看不惯人嘻皮笑脸,尤其是在威严的警局中,就差吹胡子瞪眼把人赶出去了。
飞鸟就差用手指点太阳穴叹气,他心里想什么,他想津岛修治跟小时候一点儿都不同,不阴沉也不冷漠,现在这个模样、现在这个模样……
[就是像太宰治啊。]
/多像我啊,修治君,你看飞鸟的表情,他一定这么想。/
[闭嘴。]
哪怕是读完博士课程,太宰治的声音依旧没有从他脑中消失,他也没觉得自己有多了解那男人。
[就算生长轨迹相同,我们也终究是不同的人。]这一想法让津岛修治稍感快慰,心情也放松了点儿,从那日起,太宰治的声音就变少了,句子也变短了。
但他依旧存在着。
“这是绑架信。”飞鸟把证物给津岛修治,是一略显陈旧的信封,纸张是浅黄色的,这种层次的氧化,大概是放了三四年吧。
津岛修治翻过来看,信封右上首贴了张邮票,是草坪、川水和花火。
“飞鸟先生。” 他问,“你知道邮票上的河流是哪里吗?”
[奇怪,他声音怎么含混了。]
飞鸟点点头说:“是江户川吧,东京都的江户川。”江户川是条冗长的河流,流经茨城县、千叶县、埼玉县、东京都,川的尽头是东京湾,以此汇入大海,飞鸟能认出来倒不是因调查过邮票的年份还有地点,他们以普通失踪案件处理织田作之助事件,没有进行太深入的调查,只是凭自己的知识储备认出来的,“小时候在草坪上看过花火大会,这张邮票描述的应该也是此画面吧。”
津岛修治没说话,他从信封里倒出了一张照片,看视角大概是街道上的智能摄像头拍摄的:“是谷歌地图。”他眯起眼睛说。
地图在标识出店铺或街道时会附上当地照片,拍摄年代不尽相同,有的更新快,照片是近些年的,有的更新慢,房子年老失修,可能就是很多年前的。
照片里影出栋废弃大楼,在当年就废弃了,津岛修治记得,在七十年代日本经济腾飞时,景润大厦曾经是区域的标志性建筑,只不过在两千年时就没什么人住了,现在则变成了危楼。
他前身是东京证券公司大楼,经济泡沫时代几乎每天都有人从景润大厦顶端一跃而下,它的过早废弃或许与此相关。
照片背面写:“他在我手里。”
津岛修治立刻打开手机搜景润大厦,出现的也是这张照片,他放大、放大、放大,终于在43楼从左往右数第八个窗口看见了人影,像素极低,但对方少见的发色让津岛修治确定身份。
“先去景润大厦看看吧。”
……
在警署一楼,他遇见了孩童似的青年,说青年是从对方的五官与身材推测,说孩童,是因为从人脸上看见了一团孩子气,那人只看津岛修治一眼就说:“你可以不用去那里。”他说,“等到今晚八点以后,人就会回来。”
津岛修治像是没注意到这个人似的,直接越过了。
江户川乱步一点儿都不生气,他在劲道修治身后喊话,“你或许不想知道真相哦!”
津岛修治认识信封背面的字迹。
是太宰治写的。
……
/你想见到我吗?/
[闭嘴。]
/你觉得我还活着吗?/
[闭嘴,我只是讨厌被蒙在骨子里。]
/那换个话题,你憎恨我吗?/
[有人会不恨脑子里的蛔虫吗?你把我变成了真正的疯子、精神病人。]津岛修治冷笑,坐在他前面的飞鸟抬头看后视镜,只看见了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我是为了杀死你而去的。]他对“太宰治”说:[我一定能杀死你。]
津岛修治只听见了一声轻笑。
“到了。”
景润大厦的电梯早就不能用了,好在几人体力不错,连爬43楼只有点儿喘,这栋大厦的电力设备废弃了,于是津岛修治打电筒在房间里摸索,这间房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只有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