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月前,从西域来的回回商人传来消息,说有人看见中原的剑神在南海之上一人独战数百海寇,绞杀海寇首领陈祖义,他才终于松下一口气。
玉罗刹上下打量着日益沉稳的儿子:“你怎么会想到去海上?”
西门吹雪:“我去寻一个人。”
玉罗刹:“找到了?”
“是。”
玉罗刹狐疑地看着儿子,忽然顿悟:“是你安置在别苑的人?”
西门吹雪没打算隐瞒:“是。”
玉罗刹面露惊疑之色:“我听说那人是白云城的城主?”
“不错。”
做了一辈子枭雄的罗刹教主有了一瞬间的迟疑,但他毕竟阅历广博,很快转移了话题:“我听闻,你在海上以一人之力诛杀数百海寇,擒获海贼头目陈祖义?”
西门吹雪终于皱了眉头:“擒获陈祖义的人,不是我。”
“不是你?难道消息有误?”
西门吹雪:“是叶孤城。”
玉罗刹自然不是一个轻信谣言之人,他甚至让人打探过细节:“我听说,那人用的手一把乌鞘长剑。”
西门吹雪直言道:“紫禁之巅一战之后,我已将剑赠予他。”
玉罗刹瞪眼看了他许久,久到连西门吹雪都觉得时间有些太长了,道:“若无事,我想见见罗生。”
玉罗刹终于呼出一口气:“你还知道自己有个儿子?”
西门吹雪面无表情:“自然。”
“你一字未留扔下嗷嗷待哺的孩儿杳无音信,那时怎么就忘记了?”
西门吹雪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生子肖父。”
“不孝子!”玉罗刹难得有了三分爹味,瞪眼睛骂了一句。
这三个字放在西门吹雪耳中倒是新鲜,他此生与玉罗刹见面次数十根手指都排不满,从来不曾亲近到可以互相责备的地步。
玉罗刹:“你曾有过妻子,如今也有孩儿。可本座听闻叶孤城尚未娶妻婚配,亦无子嗣留下。如今你倒是无惧人言,但万一他日后改了主意?”
西门吹雪:“他已认了罗生做义子。”
玉罗刹疑心自己儿子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
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血脉留于世间,越是身份尊贵便越是如此,便是连自己也不能免俗。男子相合看似违背伦常,但在行事狂悖无常的魔教教主来说算不得什么。他只怕这件事,叶孤城日后会反悔。
“我听说,紫禁城一战,是他死在你的剑下?”
“当日,他的确计划如此。”
“计划?”玉罗刹是第一次听说那日决战到细节。
西门吹雪简单将那日事情拣了说了一遍,但他实在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草草解释了一番朝廷恩怨,便直言道:“我来此,一是他需要借这里养伤三五日,二是想接罗生一道回中原。”
敢这样直白的提要求,玉罗刹找回一点当爹的感觉,他摆摆手:“这些都好办,你总该安排我与他见一面罢。”
西门吹雪冷冷拒绝:“不必,他不喜旁人打扰。”
玉罗刹:“本座是旁人?”
本座身为一教之主,不能见人吗?
不孝子!
叶孤城正看着小来给自己摆饭,西域才菜式与沿海很不一样,还有许多从西域诸国传来的胡瓜、胡茄,一碟乳白色的半凝酪浆,撒了些许石蜜,几串红柳枝串烤的肉脯,一串紫黑的葡萄,几粒梅子,三只花型的酥饼,林林总总摆了半张桌子,还有一支装在琉璃瓶中的美酒。
也许是有人特意交代过,晚食中竟然还有一尾鱼,听说是月牙泉附近的暗河中捕捞而来的细鳞的白鱼。
便是叶孤城不饮酒,也觉得那只半透的夜光杯精巧可爱,盛装了果浆之后散发着酸甜馥郁的香味。这种香味带着葡萄特有的甜蜜,与南海常见的红夷人贸易的甘蔗酿造的烈酒很是不同,引人想浅尝一口。
夕阳斜下,橙紫的光透过酒液洒出一圈细细的粉金。
叶孤城伸手去碰那杯子,忽然顿住,侧头便看见西门吹雪从外大步朝自己走来。
他讶然道:“你怎的回来了?”
西门吹雪听见他用了一个“回”字,面色软和了三分,抬手移开他手边的琉璃酒杯:“饮酒于你伤口无益,若是喜欢,不妨带些回万梅山庄。”
叶孤城狐疑地看着他净手之后坐在对面,明显有了提箸的打算,忍不住问:“你年余未归,不用陪教主一叙?”
西门吹雪点点头:“已经叙毕,因此回来。陪你用饭,晚间再出去。”
叶孤城:……
也好,这里满满一桌,他一个人用,委实也太多了些。
第88章 88
二人用过晚食,便有几名哑仆低头进来将桌上碗碟都撤去,重新奉上浸渍了花香的泉水供二人净手,还一并送上几本书册。
西门吹雪:“我白日间或许不在,这些西域方国志与你打发时间。”
叶孤城嘴角微微上挑,低头去翻那几册书,虽不再道谢,但西门吹雪看得出对方是极喜欢的。
“你若想要外出,吩咐外间的人即可。此处不远是月牙泉,有一处荒城石壁很适合看日出日落。”
这真是极为妥帖的安排了,叶孤城笑着看他一眼:“长河落日,的确不可错过。”
西门吹雪见他罕见的笑,日间与旁人叙话的烦躁也尽数散去:“罗生平日不在这里,已经让人去接来总坛,算脚程明日便能见到。”
叶孤城不免多问一句:“罗生不在教主身边?”
西门吹雪:“叛徒虽伏诛,恐有余孽,教主素来认为子嗣在他身边长大并非好事。”便是他自己,也是一路落地便送走,因此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叶孤城想起自己见过这父子二人相处的情形,立时有了了悟。
为了对方的安全,不得不忍受长久的分离和疏冷,看似无情亦是有情。而自己生来双亲俱全,亦有祖父耳提面命,但恩情养恩夹杂在复国的期许中,终究织成了那张将他卷入海底的网。
孰非孰是,有时候实在很难一言以概之。
叶孤城不再说话,他并不觉得西门吹雪需要安慰,也不觉得这祖孙三人的选择有问题。他只拿起腰间乌鞘剑慢慢抚摸,垂眼道:“眼下,可来得及观大漠日落?”
西门吹雪果然笑了:“自然。”
二人起身,西门吹雪进屋拿了围帽,才与叶孤城相携而出。
大漠黄沙,与无垠波涛绝然不同,却在某些时候十分相似。
玉门关外,晚风将至,黄沙漫天。
二人分立在一处砂岩之上,西门吹雪递给叶孤城一顶帷帽,白色的轻纱将黄沙挡在外面。
“塞外斜阳,大漠孤烟,果真此生不能错过。”叶孤城一弹衣摆上的黄沙,白衣转眼干净如新,“不过一刻,你我脚下的黄沙波纹已经变换。大漠中的流沙,之于深海之中涡流,确有相似之处。”
西门吹雪负手而立:“天道之大,无穷尽也。来时我们经过古突厥故地,碎叶城曾经是王庭所在,无数中原来的刀客剑侠,不知流沙的可怕,埋身于黄沙之下从此再无归期。”
黄沙埋骨,平谷化为沙丘,荒冢再难寻找。
西门吹雪:“当日你说于南海之中悟剑,我幼时居于塞北,便是在大漠中参悟的剑道。”
叶孤城:“难怪。”
大海以水容纳万物,看似平和安闲,实则缥缈不定暗藏杀机;大漠是另外一个极端,空旷辽远,孤寂直白,杀机四伏令人望而生畏。
叶孤城:“昔日读书,也曾好奇问过父亲:羌笛何须怨杨柳,玉门关外分明是黄砂故道,何来黄河远上?”
西门吹雪看向他:“如今,却是懂了。”
叶孤城:“后来偶得古籍残卷,才知当年明明是‘黄砂直上白云间。’”
原来,羁绊早已注定。
塞北昼夜温差极大,日落之后温度骤降。叶孤城有伤未愈,观过日落便回到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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