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祟(87)
面具之后,伪神的眉眼温柔,供桌之下的人类却看不见。
神庙的两扇黑色大门再次无声阖上,供案上的红色的香烛重新幽幽燃起,发出昏暗而迷离的暖光。
神像在高出,迟筵够不到他,于是犹豫了一下,慢慢爬上供桌,缓缓凑近。
那个声音没有再发出声音。
离得越近,黑金色面具和覆盖在神像上的锦绣红袍就看得越清楚。迟筵一瞬间竟生出一种错觉,这面具袍服之下的可能是一个真的人,一具活生生的肉体,而不是木胎泥塑的神像。
他的脸离那面具越来越近,然后他听到那声音低低道:“闭眼。”
迟筵下意识听话地闭上眼睛,朝那无生命的面具吻了上去。
触感冰凉。
一个冰凉湿润的东西撬开了他的唇,探了进去,轻轻撩拨着。
迟筵初时没有反应过来,乖顺地跪坐在供案之上,仰着头微微开着唇任对方施为。待意识到那东西在做什么后便是一惊,正想睁开眼,然而还没来得及睁开时就觉一阵阴风向自己胸前袭来,竟被那东西直接推倒在了供案之上。
燃烧着的烛台掉落到地上,火苗跳了几跳,熄灭了。神庙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迟筵睁开眼,伸出手呜咽地推拒挣扎着,像是一只被猎人拿捏在手里任意把玩却无处可逃的小兽。
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他能看见房顶上房梁的轮廓,能看见右面墙上似笑非笑的一张张傩面,却看不见自己身前的东西。
但他知道一切都不是错觉,他还能感受到那东西冰凉的舌在自己口腔中游走吮吸的感觉,能感受到那只从自己衬衣下摆伸进去不断抚弄的冰凉的手,能感受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那冰凉而沉重的的重量,和一个一般成年男子无异。
因着重力的作用,胸前的小瓷瓶从胸前滑到了他的颈侧。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救他于危难之中的瓷瓶这次却不起作用,或许是眼前这东西太过强横,即便是自己的小瓷瓶也奈何不了他。
迟筵感觉到瓷瓶那平滑圆润的触感,本已变得虚软无力的四肢突地又生出一股力道,他重重一推,将那东西从自己身上推了开去。
迟筵赶忙扶着供案的桌面爬坐了起来,望向虚空道:“……你说吻过之后就送我们安全无恙地离开的。现在又该你履行诺言了。”
他两只眼睛睁得圆圆大大,黑色的眼瞳亮亮的,像一头被激怒了却又无可奈何的幼狮。
那个声音凉凉道:“你们在这里待到明天早晨,你的朋友自然会醒来,届时你们自行离开就可以了。”
明明说好送他们走的,因为自己强行推开他所以闹脾气了?迟筵在心里嘀咕了一下,却也没再提出异议。村子已经回归平静、正常和死寂,他们天亮后自行离开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反正再过三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迟筵却没有听出那个声音背后的克制和压抑。
他已经快要忍不住了。这样一天天地看着他,抱着他,趁他睡着时偷吻他已经不能让他满足了。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更多。
不过还好。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见面了。
第103章 聚阴阵
那个声音之后就没有了声息。
迟筵实在是撑不住,挨着宋锦靠着墙坐了下来, 竟然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他是被摇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后就看见友人放大的脸。宋锦一脸的不明所以和惊慌失措:“尺子,我们这是怎么了?怎么在这里?我刚出去看了一眼, 村里一个人都没有。而且我怎么昏过去了?你昨天让我回去取行李,我上楼正开门的时候看见老板家那个小姑娘在冲我笑, 然后就没有意识了。”
这事情千头万绪,迟筵一时不知该给他从何处讲起。于是拍拍他示意他闪到一边, 站起身来, 首先向供案上的神像望去。
那神像和他昨日白天所见并无二致,依然是矮小的幼童童子神像, 戴着黑金色面具,穿着红色锦袍,并不似他昨天晚上看见的那个高大。所以昨夜所见,究竟是烛火光影交错下产生的错觉,还是真的是什么东西故意扮成这庙中的神主在装神弄鬼?
不过无论如何,看样子至少他们现在是安全了。
迟筵向宋锦摇摇头:“现在先别问,咱们赶紧走,等彻底离开之后我再和你细说。”
神庙之外艳阳高照, 天气正好,天很蓝, 春风和煦,村子里却死寂一片,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 也听不见人活动的声音。
迟筵终于想起来自己最初感到违和却忽略了的地方——他们来到村子里的那个晚上,夜里实在是太安静了。外公的老家也在附近乡下,外婆去世那年他曾陪母亲和外公回过一次外公老家,当晚就在亲戚家留宿,可以听见鸡鸣狗吠之声,也可以听见虫鸟的啼鸣。
而现在是早春,气温已经开始回升,万物复苏,然而村子里听不见任何动物的声音,也看不到除了“村人”之外其他生命的痕迹。他的潜意识已经察觉出了异样,却没有反应过来。
迟筵的摩托车已经没油了,但宋锦的摩托车还在招待所门前停着,两人前去取车,迟筵不说话,宋锦也不敢开口,看着村子里如死一般的荒凉景象就觉得后背汗毛倒竖。
招待所的门大开着,迟筵不敢进去细看,视线却不受控制地从门口飘了进去——一个人影倒在门口的柜台上,苍白的布满尸斑的手从柜台前面垂了下去,地面上有一个摔成两截的老式游戏机。
迟筵连忙调转了视线,他生怕节外生枝,并不敢入内确认那是谁的尸身,只催促宋锦赶紧发动摩托车离开。
直到他们彻底驶离那条小路,回到那天晚上发现三轮摩托车之前所走的大路上迟筵才让宋锦停车,一遍讲着村里发生的事、他昏迷期间自己的经历与推测,一边细细查看周围的环境。
他心里还有一个疑问挥之不去。
宋锦听完迟筵的讲述后怔愣了许久,摇了摇头:“这可真是……”
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口。面对那样的人间地狱,一切言语都显得苍白,难以评价、也难以描述。
他跟着迟筵看向那条小路,突然疑惑道:“尺子,你看这条通往何家村的路不是挺明显的?为什么咱们那天白天和小李一起过来查探的时候来回走了两圈都没有发现?”
“因为那时候整个村子、连同进村的路被鬼气笼罩着,如果不是特殊的时间,活人是看不见的,就像中了障眼法一样。”这也是迟筵的疑惑所在——到底因为什么原因,偏偏那个时候活人就能看见那闹鬼的村子?
他左右看了许久,都看不出端倪。这里手机没有信号,也发不出消息,二人只好先一同骑摩托车回到凤水镇。
宋锦回去后打电话汇报了工作,下午时就有一批人带着工具赶了过来,在宋锦带领下赶往发现三轮摩托车的地方。那条路过于狭窄,汽车开不进去,他们又现从镇子里租了两辆三轮车载着所需工具开进去。
迟筵换了一辆摩托车在后面跟着。其实到这时候就没他什么事了,但因为那个疑惑未解,他还是忍不住想跟去看看。
迟筵看着那些专业人士拍完照留存好证据之后将朱辉一家的三轮摩托车从路旁那道沟里搬出来。他离得近,正巧看见那道沟里原本被三轮车压住的位置有一道没有抹去的朱砂。
那朱砂的颜色极正,比鲜血略暗一些,映着黄褐色的土沟,虽没有光,却几乎一瞬间晃花了他的眼。迟筵不由自主地走进了一些,低下头,试图看得更清楚。那抹朱砂并不是随意的一道竖线,而是斜着的一道加横着的一点,犹如正三角形的一部分——迟筵相信自己不会错认,这个朱砂颜色、这个符号模样——这是迟家画阵的方式。
他在迟家从来没有正式学过那些术法,却日日看着这个朱砂颜色,日日看着那些符篆阵法的样子。后来他离开迟家,拿走的那本大书里也有介绍基本的阵法绘制方法和最基础的几种阵型。
一个念头划过脑海,迟筵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鼓噪起来。他倒退两步,重新打量起周围的环境。一根斜出的树枝,路边的一块大石,原本红色三轮车所在的位置……都渐渐连成了一个圆,形成了一个阵图的形状。他还看不出这阵法的细节,只能从轮廓中大致区分出,这是一个聚阴阵,每到晚上日落之后,就会逐渐将何家村里的鬼气导向这里,从而打开一个缺口,令过路的人发现这条路和那个村子。
在朱辉一家失踪,三轮车倒入沟里之前,这个阵法是缺失的,是一个不完整的圆,所以有人在土沟中刻意画了阵将这个阵法补全。
而那个三轮摩托车之后可能也被人动过,被刻意摆成了那个位置。
所以说朱辉一家的失踪并不是偶然。即使当时遇难的不是他们,也会是别人。
那两个警员的死,也在一些人的预料之内。
这一切都有人操纵着、策划着。那个鬼村未必是他们刻意导致的,但是他们发现何家村的异变之后却有意利用它来构害他们想害的人。
鬼吃鬼,鬼吃人,人吃人。迟筵甚至分不出害死那些人的究竟是鬼,还是人。
什么身份的人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一个鬼村的形成?
而他们最终想害的那个人……是谁?
宋锦和警队里负责带他的师父正并肩向迟筵走来,迟筵隐隐听见他们的交谈声:
“……上面特别点名让你负责这个失踪案,我还有些担心你一个人不行,没想到你挖出来这么多。”
宋锦不好意思地干笑着:“没,没,这次主要还是多亏我一个朋友,否则我大概得把命搭进去。不过师父,说起来这次的事真还有些诡异……”
他们开始谈论起案情,走到迟筵近前的时候宋锦向两人互相介绍道:“师父,这是我朋友迟筵,我俩从高中就认识了,关系特别铁,这次的事全靠他。”
随后宋锦又向迟筵介绍了他师父。
迟筵向对方问了好,说了几句话后故作随意地问道:“大宋还挺有名的?我刚正好听见您说有人特意指名把这案子交给宋锦去办。”
他师父点点头,没当回事:“是,估计也是想让小宋历练一下,没想到倒是被你们发现了何家村这么奇怪的事。他们村子本来就偏,入冬以来就更没什么进村的人,村子里的人也没怎么出来过,也没人当回事,谁能想到一村的人居然一个一个的全都没了。”
他们刚才进村子里看了,发现了村人们的尸体,初步判断这些人的死亡时间和死亡原因并不相同。从第一个去世的人到最后一个去世的人的死亡时间足足间隔有一个多月,可却没有一具尸体被收殓。
即使没有宋锦讲的那些怪力乱神、疑似出现错觉的经历,这件事也足够诡异了——一个家里,妻子死了,而那时候丈夫还活着,丈夫为什么不给妻子出殡下葬呢?按照死亡时间看,一个村子里的人死的只剩下两三个人了,家家户户都能看见尸首,剩下还活着的那两三个人为什么会毫无反应,继续在村子里生活着,直到自己也死去呢?当所有人都死了,最后剩下活着的那个人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