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祟(163)
天色完全地暗了下去,夕阳的余光已经被远山完全吞噬。祠堂内没有灯,也没有点蜡,黑漆漆空荡荡的,供桌上只摆放着一尊黑色牌位,上书几个金字:
“叶氏迎之之灵”。
天边突然爆开一阵响雷之声,闪电在穹苍之上炸开,亮白的电光一瞬间映亮了祠堂内的景象,也照亮了牌位上的字——
这里分明是一间灵堂!
迟筵骇了一跳,他也说不上自己是为什么害怕,是为这间诡异的灵堂、是为牌位上的名字、还是为自己心中那隐隐约约的预感。
他跌跌撞撞地向后退,突然若有所感地转过身来,只见身后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黑袍玉冠,面色苍白,正平静地看着他,一双黑色眼睛深不见底。
迟筵下意识地往他脚边瞧,像是骤然惊醒一般,第一次发现对方的脚下竟然没有影子。
他抖着唇说不出话,叶迎之却前进了一步,伸手抹上他失了血色的下唇,轻轻喟叹道:“我不是早告诉你不许来这里么?为什么不听话。”
迟筵摇着头,眼眶中溢满了因过度惊吓而生的生理性泪水,他一步步后退,似乎想要逃开,却最终被对方逼得抵到了供桌之上。
男人轻轻笑了笑,伸手把写着自己名字的牌位放到一边,一手从后面按住迟筵的后脑,不容拒绝地压着他俯身吻了下来……
……
迟筵后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卧室里的,他只记得他想跑,却被男人扣住手腕,掐着腰拖回来,他掰着对方修长而冰冷的手指,却根本抵不过对方可怖得不似人类的力气……他最后只有闭着眼,呜咽着任那冰冷的鬼物无度索取……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睡在了他的新房卧室里。房间内很温暖,床铺也一如既往的柔软舒适,但只要一想到自己新婚伴侣的真实身份,他就忍不住缩在被子里颤抖起来。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饱读诗书二十余载,如今遇到这样的情况,也不知该如何脱解。
他受了惊吓,又被那样肆意地欺负,所以毫不意外地发起了热。屋子里烧了几个炭炉,他裹在干燥温暖又厚实的被子里,却还是觉得手脚发冷。
叶迎之找了郑伯来侍候他,迟筵看着老仆尽心尽力端汤送药照顾他的模样,嘴唇抖了几抖,最终还是把真相咽了下去。
这般强大的阴间之物,即便告诉了老仆也没有解决的办法,说不定反而会连累郑伯。
思忖了许久,迟筵最终道:“郑伯,收拾东西准备上路吧。时间要来不及了。”
“可是少爷,你现在还病着……”郑伯犹豫着,明显是不赞同。
“时间来不及了。”迟筵还是坚持着,“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这天白天叶迎之一直未曾出现,迟筵一直惴惴不安地挨到了晚上,突然只见屋中的蜡烛闪了两闪,一阵冷风袭来,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男人走了进来。
他像往常一样脱了鞋袜衣物,钻进被子里拥住了迟筵。迟筵不敢动,也不敢反抗,甚至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便背着身咬着被角,闭上眼睛强自忍着,任对方动作施为。
过了许久叶迎之才稍稍餍足,冰凉的身子贴着他在他后脖颈上细密亲吻着,而后又不满足地拉着迟筵手腕强迫他转过来,拉下他口中的被单,正面压着他亲吻缠绵,索取不休……
那一晚上迟筵几乎没能休息,到最后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身上的烧倒是不知什么时候退掉了。叶迎之拉过他的手,给他扣上那银色的链子,而后倒是没再锁着他,反而备好了行李金银,亲自执着手把他和郑伯送出了门。
他分明没有影子,但也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更关键的是郑伯明明看在眼里,却像他当初一样对这一点恍然不觉,根本没有注意到叶迎之和这府邸的诡异之处,如同被迷了心窍一般。
即使无知,迟筵也隐约明白叶迎之绝不是那种一般的鬼物。
这一次或许是叶迎之亲自把他们送出门的缘故,一条小路直直地通向山下,中间再无岔路,迟筵和郑伯两人顺利地便回到了官道上。
此时正值正午,骄阳热烈,迟筵抬头眯眼望着那灿烂的阳光,只觉得在这山间府邸中发生的一切恍如一场邪梦一般,而唯一能证明其发生过的,大概只有他左手手臂上盘旋缠绕的那根精致而冰冷的银色锁链。
科考在即,迟筵在京城安定下来之后便强迫自己把心思都投入到温书学习之上。而叶迎之也没有再纠缠他,仿佛真的就留在了那山间府邸之间,没有任何的消息传来,反而是他偶尔做一两场无痕绮梦,梦里全是与那鬼物纠缠的情景。
迟筵基础本就扎实,文章也有一定的见底思想,仿佛为了麻痹自己一样,他把所有的精力和心思都投入到准备科考之上。最后结果也不负期望,虽然不是名列三甲,但成绩也很是不错。
也或许是他机缘好,在分配职位时既没有被外派地方穷乡僻壤,也不是久久等不来委任的音讯,随便差遣个闲职让他自生自灭,反而在户部得了一个实差,虽然只是正七品,却能切实干些实事,还有补贴让他能在京城租一个自己的府邸。
结果出来的时候,郑伯忍不住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天三叩首,口中连连称夫人在天有灵,保佑少爷事事顺利。
这边的事一安定下来,为科考而紧绷的那根弦一断,迟筵自然而然就想起了自己那位“鬼夫人”。当时叶迎之是要他科考完就回去的,如果高中了,他就跟他出来为官;就算运气不好没有中,也要他回去继续做夫妻。
可迟筵打心眼儿里怕他,如今好不容易从那鬼宅里逃出来了,又怎么能甘愿回去;但要是不回去,又怕触怒了叶迎之,反而招致不可预料的恶果。迟筵便一直这样左右为难着,直到郑伯提出了要让他接夫人过来的事。
迟筵正在为是否要把夫人接过来共同生活这件事寝食难安的时候,一天他从衙门回来,刚想迈进大门,就见郑伯已经等在了一旁,看见他之后便压低了声音嘱咐道:“夫人找过来了,如今正在正屋坐着。”
迟筵一下子僵住了,手心不由自主地发凉,那天在灵堂之中被那东西紧紧纳入体内的片段再次在脑海中复苏——窗外跳动的银白色闪电、轰鸣的雷声,那东西愉悦的喘息以及那些冰凉的吻和抚摸……
他有一种冲动,想要现在就这样转身而逃,这样便不用再面对屋中等待他的那个鬼物。
可是他不敢,他甚至不敢让郑伯看出丝毫端倪。
于是他只能面色镇定地应了一声“知道了”,随即就故作自然地向屋中走去。
叶迎之果然正在屋里坐着,见他走进了就站起身来,轻轻将他拥进怀中低声道:“让你考完之后就回来找我,你偏耍赖,为夫只能来找你了。”
他怀抱冰冷,迟筵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却不敢推开。面前的“人”温柔缠绵依旧,他却再回不到新婚时的甜蜜心境,一颗心被恐惧牢牢攫住,挣脱不得。
叶迎之在这时握住了他左手手腕举到面前,却没有除去那条银色的链子,只在他手腕上轻轻落下了一吻。
第184章 小狐仙(下)
至此之后叶迎之就在迟筵临时租住的府邸中住了下来,真的和他过起了平常的夫妻生活。
雍朝民风开放,娶男妻的情况虽然较少,但也不很引人奇怪,左邻右舍有见过叶迎之的,家中侍从也都大大方方地解释这是迟大人的夫人。
迟筵起初怕的不行,每天晚上被叶迎之抱进怀里亲热的时候都不敢动,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但叶迎之做什么他也不敢拒绝,全都顺着对方来。后来他慢慢适应了,就不再像最初那样紧张僵硬,身子多少放松了下来,但还是比不上最初新婚之时的黏腻亲密。
叶迎之有时会趁他熟睡时叹息着亲吻他额头眼睛,但也知道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只有让迟筵慢慢适应。
科考于五月份结束,迟筵六月份走马上任,没过多久叶迎之就找了过来。官衙里事务繁忙,迟筵新官上任,更是被搞得手忙脚乱,他白天应付官府事务,晚上又要满足叶迎之的索求,更觉得一日日过得极快,很快就到了年关底。
但这年并不太平。
当朝皇帝缠绵病榻三年之久,终于在十月底撒手人寰。他子嗣单薄,只留下一个不满五岁的幼子。
一个四岁多的孩子当然顶不了什么事,朝堂上为此一度陷入混乱,各方势力明争暗斗一番之后,最终决定请恒王入朝辅政,为摄政王。
迟筵才不过刚入官场,人微言轻,连每天上朝的资格都没有。他不主动站队找事,即便是先皇驾崩、前朝争斗这样的大事也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所以他也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小道消息,就继续做自己手头上的事。
据传这恒王与先帝其实是兄弟,而且恒王还是皇后所出,是唯一的嫡子,按道理讲该继承皇位。但他自幼体弱,常年在外养病,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就被自己的庶兄,如今的先帝当了皇帝。至于上一代皇位争夺的内情、一向健康的先帝又为何突然于三年前染上急病、常年不回京的恒王又为何会被拥上摄政王之位,这其间的事就不是迟筵这种小官能知道了,他也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去打听,即便打听,这种事也打听不到。
年底少不了要在各位长官处走动走动,但迟筵没多少积蓄,又没法从家中得到支持,能拿得出手的礼物就少的可怜。几位官员家中的管家在看到礼单时目光中不免闪过了显而易见的轻视。
但迟筵也不以为意。他自幼受先生教导,不免有几分书生意气,不擅长也不屑于这些攀附关系的事情,自认尽到礼数也就罢了。
年末户部查账,查出了一笔亏空,迟筵本来以为这事和他没关系,依然照常地当他的差,没想到一天早晨上衙后却看到一批官差在他办公的房间候着,把他和同屋的几个官员一起抓进了大牢之中,罪名便是私自贪污户部款项。
迟筵在京城中也有几个朋友,大多是准备科考时认识的。其中一人名叫徐风,是京城人士,家中略有背景,考中后被安排了户部的差事,时常约迟筵出来小聚。
他听说户部的事情后第一个反应过来,匆忙托了关系到监牢里去探望迟筵,低声劝道:“迟兄,你这是着了道了。这回的事,明显是上面有人要包庇那个真正导致这笔亏空的人,所以要从户部里找个替罪羊。你看这回抓的人,都是没什么背景和靠山,也不得京中那些长官青眼的人。不过如今倒也不是没有办法了,我去通知你家里人,找能说得上话的官员活动活动,趁早行动,还能把你摘出来。”
迟筵当然明白徐风所言多半不虚,而且是为了他好,但是一来他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实在无辜,还抱着一丝希望认为朗朗乾坤总不会如此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二来他在京城也确实没有什么说得上的关系,就算去活动,效果恐怕也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