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客栈(98)
在群鬼躁动抱怨时,颜珋捏碎传讯符,联络楚江王,同时结成灵镜,将现场的情况尽数展现在对方面前。
看清镜中影像,楚江王神情微变,立即命判官翻阅鬼册。
果不其然,这些都是当年死去的村民,数十年没能归入地府,也无半分踪迹。原以为是被树中厉鬼吞噬,未料想竟在此处。
“我有话要问他们。”在楚江王派遣鬼差之前,颜珋先一步提出要求,“若要消除树中厉鬼执念,他们必不能少。”
这些鬼同树中女鬼系有因果,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女鬼怨气所指之人。当年地府未能拘回,是自身工作不到位。如今被颜珋找到,又是有求于人,自该行一个方便。
对于颜珋的要求,楚江王考虑片刻,便提起笔,将载有这些鬼魂的册页尽数修订。
待鬼册修订完毕,颜珋收回灵镜,随意打了响指,即有一个身材高大,浑身缠绕黑气的鬼魂被提出地面。
鬼魂得以脱困,第一反应不是道谢,而是凶相毕露,张牙舞爪向颜珋扑了上来。很显然,他已经丧失神智,彻底陷入癫狂,若不然,必不敢做出这般举动。
颜珋没有姑息,单手覆下,魂体当场被打散,凄厉的嚎叫声中,被颜珋收入一枚铜铃。
连续摄服数鬼,颜珋终于找出一只神智尚算清醒,没有陷入疯狂的老鬼。在被颜珋提出地面后,老鬼立即伏在石砖上,连声祈求饶命。
颜珋以灵力提起老鬼,发现他周身缠绕的黑气相对较淡,神情中充满恐惧,不由得心头微动。口中并未多言,以灵力覆上树根,以防树下群鬼生乱,旋即提着老者走出倒塌的房屋,一路来到妖木跟前。
距离妖木越近,老者越是恐惧,鬼体瑟瑟发抖,近乎有崩溃之相。
颜珋没有继续向前,停在距小溪五步远的地方,手指点在老者额心,避免他魂体飞散。
被放开后,老者瘫软在地上,依旧抖得厉害。
“不能去,不能去那边。”老者颤抖着声音说道,“真不能去那边,会死,会死啊!”
“为何?”颜珋俯-下-身,逼近对方双眼,道,“当年究竟发生何事,一五一十道来,不许隐瞒半分。”
老者面现犹豫,又被颜珋提着向前。眼见妖木越来越近,终于放弃挣扎,哭叫道:“我说,我说,不能过去,不能过去啊!”
见他不似作伪,颜珋终于停下,松开手。
老者立刻爬着退后,直至被灵力挡住,无法再行半分,方才哆嗦着缩成一团,抖着声音道:“不能做亏心事,报应,这都是报应!”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老者将当年旧事如数道出,颜珋方才知晓,树中女鬼名为简萱,是乡绅独女,也是村子里唯一上过学堂的女孩。
在她十九岁时,由于父亲做主,嫁给了乡绅好友的独子。
小夫妻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后却十分恩爱,琴瑟和鸣。
后来遇上战争爆发,丈夫隋征投笔从戎,辞去报社里的工作,便随着部队北上,一晃三年没有消息,更无只言片语传回。
“当时村中和镇上都有传言,说隋家少爷死了。”
祸不单行,隋征迟迟没有消息,隋老爷和简萱的父亲又先后染病,在同一年撒手人寰。
因为两家夫人性情柔弱,根本管不了事,隋家和简家的家计全都落到简萱肩上,由她一肩担起。
别看简萱年纪轻,实则性格坚毅,十分有经营头脑。在她接手之后,短短半年时间内,两家的生意非但没有一落千丈,反而蒸蒸日上,比先前规模更大,利润更高。
最初,两家宗族怜惜她无依无靠,时常帮扶。随着时间过去,简萱的生意越做越大,亲情逐渐变味,嫉妒和眼红的人变得越来越多。
“隋少爷多年没有音讯,两家老爷先后去世,老夫人管不得事,她又没有儿女傍身,族中渐渐有了要收回生意田地,交给堂亲经营的声音。”
简萱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出钱修祠堂,建族学,照顾孤寡,资助族内子弟读书,还招收族人到店铺里做事,非但没有得到感激,反而引来贪婪和觊觎。
随着声音一天天增大,两族族长和族老都开始动心。
祸根就此生成,贪婪之火开始燃烧,终成燎原之势。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VIP]
最先动手的是隋氏宗族。
族长亲自出面,以隋征从军多年, 至今音讯全无, 隋老爷去世, 家中无男丁为由,要求简萱从族内过继嗣子继承香火, 接掌隋家财产。
“你一个妇道人家,相夫教子方为本分,本就不该抛头露面, 混迹于三教九流。从族内过继男丁, 立刻将生意交出。正好三房长子和次子都在商行, 接手掌柜合情合理。”
族长的态度十分强硬,根本不给简萱反驳的机会。
当日召她前去, 将族内的决定说出, 半点不觉得此举是夺人财产丧尽天良, 反而是一派坦然。
老鬼身为族老, 当时也在场,亲眼见到族长是如何咄咄逼人, 族中无一人为简萱说话。
隋征的母亲本该站在儿媳一边, 奈何鬼迷心窍, 信了族内长舌妇胡说八道,认定简萱命格不好,克夫克亲, 不仅支持族内决定,更背着简萱, 连过继的嗣子都已经选好。
简萱孤立无援,犹如被困荒岛。族人都视她手中的一切为肥肉,都想上来咬上一口。
情况如此艰难,这个坚毅的女子也没有屈服,更没有落败。
她非但没有答应族内的要求,更当面指出此乃强夺财产,她手中的商行田地不仅有夫家的,还有娘家的。若是逼迫太甚,打算抢夺,她必不会坐以待毙。
“我夫离家不过四载,纵无书信传回,也不能断定人已不在。你们这般红口白牙,是盼着他回不来?娘,阿征是您亲生,您也跟着旁人这样咒他?!”
隋老夫人被质问得哑口无言。
她本就生性懦弱,这些年能过得好,全靠简萱操持家计。先前被人撺掇,主要是耳根子软。如今被当面指出,也意识到言行不妥。
然而,或许是柔弱半辈子的缘故,也或许是为了面子,更或许是失去丈夫,儿子又迟迟不归,让她将怨气全部移到儿媳身上,愧疚仅是稍纵即逝,这个平日里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女人,竟然当着全族的面哭诉简萱不孝,指责她恶待长辈。
那一刻,简萱如坠冰窖。
旁人可以污蔑她,可以黑心肝的骂她,隋夫人怎么能够?
自隋征离家,隋老爷去世,她自问没有半点对不起隋家人,更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饶是如此,还是要被逼迫,要被婆母指责?
有刹那的时间,简萱心灰意冷,甚至想要就此丢开手。
一声声指责唾骂入耳,隋夫人甚至吵闹着要休了她,瞬间让她清醒过来。
凭什么?
她凭什么将自己努力得来的一切拱手相让?
就因为她是女人?
她给族中的钱少吗?她对族人的照顾还不够吗?她对隋夫人的孝心都是喂了狗吗?!
简萱怒气狂涌,扫视周围一张张或贪婪,或狰狞,或假惺惺劝说的面孔,当场冷笑一声,直言让族人死了那份心,无论是生意还是田地,她都不会交出来,更不会过继嗣子。
“谁说我丈夫不在了?我相信他一定还活着!”
“隋征一日不归,我就等他一日;一年不归,我就等他一年;一生不归,我甘愿等他一辈子!”
“自今往后,别让我再听到‘战死’二字。”
“我不会过继,我婆母愿意,就让她去养。”
“我手里的生意和田产,我劝诸位还是趁早死心。现在已经不是前朝,民国政府的法令如何,诸位还是多去读一读,以免做出贻笑大方之事。”
说到这里,简萱故意顿了片刻,目光扫视四周,冷笑道:“不妨告知诸位,我同县长夫人曾是同学,和县长本人也说得上话。要是惹急了我,后果如何,诸位最好仔细掂量。”
说完这番话,简萱再不理会众人反应,转身扬长而去。
“反了,当真是反了!”
族老勃然大怒,用力敲着拐杖。杖尾敲在石砖上,声声作响。
族人也是义愤填膺,分毫不觉得是自己在做恶事,认定简萱不孝无德。至于她昔日对族人的照顾和资助,全都抛在脑后,无一人提及,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
隋夫人被晾在当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羞恼之下,不去想自己做错,一股脑将气撒到简萱身上。当日就将族内选出的嗣子领回家,认定简萱不可能也不敢将她拒之门外。
可惜,她想错了。
简萱的确没有将她挡在家门外,而是根本就没有回家。
她知道族人既然撕破脸,就断然不会善罢甘休,索性连日去往县内,住到县城的房子里。同时叫来商行的掌柜,将铺子里的隋家人全部开格,一个不留。
“给半个月的工钱,全都打发走。”
做完这件事,简萱马不停蹄去见县长夫人,送出一套合浦珠定制的首饰,同时讲明自身状况。
县长夫人收下重礼,当面承诺让她放心。
“如今是什么年月,你就安心留在城内,那些人真敢闹腾,有他们好果子吃。”
听到这些保证,简萱暂时松了口气。只是仍不敢掉以轻心,派遣从娘家带来的仆人,去给简夫人送信,讲明事情经过,真到万不得已,她必然要争取族人支持。
收到信后,简夫人怒不可遏,当即去找族长,言明简家人不能这般被欺。
简氏族长表面应承,答应得极为痛快。殊不知,背后早同隋家人沆瀣一气。双方早就暗中约定,等拿下简萱手中的财产,直接二一添作五,两族平分。
“绝户之人,合该如此。”
简夫人被蒙在鼓里,简萱也就此放下心来,开始专心经营商行,并派信得过的人去打理田产,自己留在县城,两三月没有归家。
她非但不回去,给族内的资助也随之停止,再不出半块大洋。
隋夫人的家用倒是未停,只是恢复隋老爷在世时的额度,不会再有求必应。至于那个领回来的嗣子,简萱全当没有这个人,如果要养,就让隋夫人自己出钱好了。
转眼半年过去,临近年关,商行里的生意愈发火-爆,简萱每日忙得脚不沾地,隋家人找上门来,她一概不见。敢在铺子里闹,直接命伙计打出门去。
隋家人连续吃瘪,心中自是气不过,偏巧赶上县长为简萱的第三家商行剪彩,有人生出歹心,开始传播流言,说简萱和县长不清不楚,要做县长的姨太太。
“她一个女人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还处处得到照顾,背后能没有点什么?”
流言传播极快,很快就传到县长夫人的耳朵里。看在简萱送出的重礼份上,嘴上没说什么,彼此的关系终究冷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