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施法者伯里斯阁下及其家属(47)
伯里斯向马奈罗大喊大叫,让他扔掉腰包里的戒指……但周围一片混乱,马奈罗好像根本没有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当他想开口询问时,一股强烈的冲击自脚下迸发而出。
他们脚下的冰面被撞开一个大洞,两人都沿着碎冰滑进了水中。
马奈罗的剑脱了手。他本能地攀住旁边的冰块,伯里斯则飞快地在自己脚下施展了一个弧形护盾。护盾让他暂时不会下沉,也能暂时挡住可能从下面出现的东西。可惜的是,他的护盾太小了,能持续的时间也太短了,它只能护住伯里斯的脚下方向,却无法覆盖马奈罗所在的范围。
马奈罗用力向上爬,想够到自己的剑。一只手掌蟒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和他的面孔相距不过一拃。
这么近的距离下,他看到了怪物触腕上的痕迹。
他见过这个图案,而且把细节记得很清楚。
他并没有过目不忘的好本事。之所以能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偷偷看了那枚戒指很久……这可能是小学徒的“家徽”,所以他把戒指拿在手里看来看去,回忆自己是否见过这图案,寻思熟人里有谁对没落的古老家族比较有研究……
手掌蟒的指尖触到了他的脸颊,温柔得像少女的爱抚。看着触腕上的痕迹,马奈罗终于明白了,戒指上的图案不是什么家徽。它是属于法师的东西……属于死灵师的东西……
伯里斯失声尖叫起来。
马奈罗在他面前沉入了黑暗的水底,接着,他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另一只怪物轻轻绕住了他的颈部。
冰冷的水流没过全身,阳光在头顶上被波纹咬碎。失去意识前,伯里斯听到了整片冰面慢慢裂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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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小会儿,伯里斯还以为自己躺在黑湖里。
每个人死后都要去那个地方。奥塔罗特的神域名为亡灵殿堂,在到达那里之前,人的灵魂还得先经过一片黑湖。
清白的人在湖中走得特别快,罪越重的人就走得越缓慢,他可能要走上比生前一辈子还长的时间,甚至走上成百上千年。在这个过程中,湖水会强制罪人忏悔,慢慢洗涤他灵魂上的污秽,他要在孤寂与冰冷中度过漫长的时光,最后才能到达允许安眠之地。
也有些灵魂会直接沉进湖底,他罪孽太重,太肮脏了,湖水怎么洗都没法把他洗干净……不知这是真是假,伯里斯一直觉得是假的,因为这个说法莫名好笑,和关于亡灵殿堂的其他传说风格不符,会让人联想出一枚又黑又胖的灵魂扑腾着溺水的画面,
半昏半醒之际,伯里斯差点以为这说法是真的了。他身上又湿又冷,手脚麻痹失去知觉,怎么挣扎都没法动弹……他怀疑自己已经死了,灵魂沉入了黑湖。
渐渐的,寒冷被身边的某种热源驱走了,麻痹的手指也在逐渐恢复。周围林木沙沙作响,寒冷的夜风带来了一丝草木的味道……伯里斯睁开眼,满月悬在中天,一小片枯叶正好飘落在他额头上。
他躺在一块林间空地上,双脚对着的方向燃着一小堆篝火。起初他以为是神殿骑士们救出了自己,但如果是这样,骑士们又到哪里去了?他们不可能离开押送的犯人……
从周围地形和树木种类看,他已经在镜冰湖以南了。这一带也很危险,但比湖那边的雾凇林好多了,起码这里没有魔像和大型魔法生物。以伯里斯的能力,就算他没法对付所有遇到的东西,起码也有办法隐藏自己的行踪。
想到这他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镣铐已经被打开了。不,不应该说被“打开”,它仍然锁得好好的,但两手间的粗铁链断掉了,断开处十分扭曲诡异,就像是被徒手撕开的一样……但这怎么可能呢?不管是骑士还是霜原蛮族都没有这样的力气,伊里尔的魔法生物倒有可能,但它们不会救人,更不会点篝火……
伯里斯慢慢挪动身体,更加靠近了篝火一点。这样可以暖和些,但还不足以烘干被浸湿的冬衣。伯里斯不断按摩着双手,想让手指快点恢复灵活,这样他就可以施法弄干自己了。
在火边休息时,他不断回忆起冰面上最后记得的一幕……他看到了马奈罗的眼神,充满愤怒和憎恨的眼神。
马奈罗注意到了,手掌蟒身上的徽记和戒指上的徽记一模一样。
伯里斯越想越焦躁。马奈罗一定是误解了,他以为我给他戒指是为了害死他……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既然我能获救,他应该也一样,他应该是和其他骑士在一起……
手指稍微舒服一点之后,伯里斯立刻施法去除了衣服和头发上的冷水。他做得不太彻底,身上有些地方还是没弄干,但他等不下去了。
他在篝火附近的林间转了一圈,没发现其他人的痕迹。于是他又施展了一个法术,在篝火正南方找到了两个人类生命讯号。
伯里斯只能找个大概,定位不出太精确的位置,因为这片森林是个魔法实验场,残留的波动会干扰侦测。伯里斯想,也许这波动不仅妨碍了寻找坐标,也妨碍到了寻找生命讯号的数量……所以我才只找到了两个人类。
他裹紧斗篷,安静地钻进了向南的树林。走了好久之后,他发现了一只角狼獾的尸体,看起来是刚被利器杀死的。角狼獾不是魔法生物,只是有点危险的普通动物,杀它的人显然不是为了捕猎,而是惊慌地杀掉了一切在黑夜中看起来有威胁的东西。
一定是神殿骑士干的。也许他们砍死这东西后才会发现,什么?这道黑影不是怪物?
又赶了一段路后,伯里斯隐约觉得自己走在别人走过的路上。霜原人教过他追迹方法,但他学得不太好,只能姑且判断一下。
正在他考虑是否要再用一次侦测法术时,一个硬冷尖锐的东西抵在了他的颈侧。
他站在树丛里思考时,两名骑士安静地靠近了他。
“法师,双手放在头边,慢慢跪下。在我允许前不许出声。”是支队统领的声音。
伯里斯听话地举起手跪下,等着对方问问题。其实他也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难道这里只有你们两人?其他人在哪里?马奈罗是否脱险了?点起篝火的是你们吗……
听到人声的瞬间他还有点开心,但这开心很快就被恐惧取代了。
支队统领对旁边的骑士使了个眼色,那人麻利地取出一条皮带,再次把伯里斯的双手绑在了身后,两只手腕交叠在一起。
“孩子,其实我愿意信任你,”支队统领的声音十分疲惫,“我希望你只是个无辜的年轻人,只是被伊里尔奴役,而不是与他同流合污……但现在看来,我错了,你相当危险。”
“什么?”伯里斯刚一出声,剑锋就又逼近了他的颈间一分。
在身后绑缚他双手的骑士嘟囔着:“别以为我们是傻子。你掉进冰窟里,却毫发无损而且衣着干燥地走了出来,而马奈罗……还有其他人……他们都……”
伯里斯身上一软,差点从跪姿跌坐在地。
看着他惊恐的样子,支队统领冷笑道:“害怕了?是啊,你一定以为我们所有人都逃不掉。可惜,我们两个还活着。”
伯里斯顾不得剑锋,急切地解释起来:“您以为河里的东西是我弄的?不是的,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控制它们,我……”
“回想起来,霜原人好像跟你打过什么暗号,”支队统领打断他的话,“那个女人提到了希瓦河。我真蠢,当时我怎么没想到呢?恐怕我太轻视那些蛮族的智慧了。”
“我提醒过你们!我告诉过你们河里很危险!”伯里斯有些激动,身后的骑士死死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这句话让支队统领更加愤怒了:“哦,是啊,法师大人。你还提议给我们一人一个魔法徽记,用来保护我们?后来只有马奈罗接受了你的赠与物,然后呢?他是第一个被杀的。”
伯里斯想辩解,旁边的骑士突然拉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将一团厚厚的斗篷碎片塞进了他的嘴里。
支队统领用剑尖抬起伯里斯的下巴,冷冷地看着他:“为防止法师再有危险行为,我们不得不做出防范。”
他对伯里斯身后的骑士下令:“和过去一样……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中间那个关节。你来动手。”
第46章
要去五塔半岛有两种途径,一种被朴实地称为“进城的路”,另一种则被称为“贵宾红毯”。
所有正常旅行抵达的方式都是“进城的路”,“贵宾红毯”指的是一个传送法阵,它被固定在第五研修塔的最高层,与研修院有合作的法师会获得法阵密令,从这里进入半岛。
走出传送阵,客人要在房间内接受几名资深施法者的简单检查,通过检查后他就可以在研修院内自由行动了,当然,只限于公开区域。涉密区域设有不同级别的密令,只有获得许可的法师才能出入。
伯里斯拥有所有密令,能在五塔半岛畅行无阻,但他现在的身份是“代表导师来开会的学徒”,所以这次他得控制一下自己,不能跑到不符合他身份的地方去。
这次洛特的身份不再是术士了,五塔半岛根本不让术士进入,现在他也是“伯里斯的学徒”,虽然他的气质一点都不像研究者……不像就不像吧,伯里斯知道自己的名声很好用,反正只要“学徒”能拿出可靠的信物,别的法师心里嫌弃也不能说出来。
在伯里斯的要求下,洛特在动身前换上了一身简朴低调的法师装束。他边摆弄长袍边问:“那个希尔达教院和术士合作,还招收贵族学生,而五塔半岛不让术士进?”
“是啊,”伯里斯说,“希尔达教院认为施法者应该多和外界交流,也希望外界能加深对魔法的了解。五塔半岛就不一样了,他们只接受已经有一定基础的法师入学,入学前还必须通过考核。”
“这么一想,法师的学校还挺多嘛……”
“一点都不多,”伯里斯叹口气,“甚至应该说,太少了。您知道十国邦联内的普通高等教院有多少吗?每个国家都有一到两所,军事战术学校有十二所,还不包括佣兵训练营,神殿所属的神职教院有八所,而公开招生的法师教院……整个大陆上一共只有两所。这两所教院之中,希尔达的全体师生加起来,大约等于战术学校的一个年级;五塔半岛常驻的法师、商贩、农民都加起来,大约等于一个冬青村。”
洛特想了想,慢慢点头:“我知道为什么了。以前我‘放风’的时候很少能遇到法师……法师好像都活得特别隐匿。现在不同了,和你在一起之后,我接连不断地遇到各种施法者,让我有一种现在遍地都是法师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