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施法者伯里斯阁下及其家属(39)
领地骑士们交换着不安的眼神,怪不得城门未遭冲击,城堡却不知不觉被红秃鹫控制了。
洛特又说:“还有,我发现有很多活人被绑在磨坊地下室里,不过我觉得他们不重要,所以就没救他们。你们谁有时间的去救一下好了。”
亲王嘴角一抽,安排了几名骑士前去处理。他走到罗赛·格林面前,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诺拉德彻底清醒了,他看着父亲,看着被反剪着双手、被剑刃抵住脖子的罗赛,一时哑口无言。
现场陷入诡异的沉默中,直到洛特打破寂静:“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了?你们要不要把这个术士关起来呀?如果你们要审讯他,我能申请旁观吗?我还从没见过审犯人呢!”
伯里斯已经越来越习惯这种“有洛特就有尴尬”的局面了。他走到亲王身边,递上一对锈灰色镣铐,镣铐本身很细很轻,真正起作用的是上面的咒文。
“殿下,如果你们要收押他,先用这个吧。离开干扰石范围后,他还是很危险的,戴上它,他就不能施法了。”
亲王很感谢这个年轻学徒,看来法师伯里斯没有选错继承人。给罗赛戴上镣铐后,亲王犹豫了很久也无法决定如何处置他,只好先命令骑士把他押去了牢房。
被带走时,罗赛一直低头不语。没有咒骂,更没有辩解。兰托亲王不敢看他,诺拉德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门廊里。
第38章
后来席格费还是被人看到了。洛特让他藏在林间,他却出于愧疚而去探望了塔琳娜。
塔琳娜身上仍然流窜着异界元素,所以她隔着老远就感觉到了席格费。
她再次发了疯一样地跑出去,夏尔和一群领地骑士紧张地追在她身边。她拨开树丛,走进一片开阔的林间空地,跟在她身边的人们惊讶得屏住了呼吸——空地上竟然站着一头银白色的独角兽!
独角兽向女孩低下头,像是躬身行礼,又像是低头致歉。塔琳娜踉跄着走过去,把头靠在独角兽的身体上,独角兽缓慢地伏低身体,卧在草地上,让女孩放松地趴在自己颈边。
被问及这一段时,夏尔回忆道:塔琳娜和独角兽的身周泛着光斑,在用某种他听不懂的方式交谈,独角兽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当泪水滴在塔琳娜额上时,塔琳娜的呼吸逐渐恢复平缓,脸色也从苍白转为红润……
再站起来时,塔琳娜已经恢复了昔日的健康神采。她对独角兽行了个屈膝礼,脚步轻巧地回到夏尔身边。
独角兽也站了起来,用人类的语言和声音说:“很高兴看到你们平安无事,可爱的孩子们。我要对你们道歉,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我没法弥补那些伤害,我会为此终生忏悔。”
说完,他调转脚步钻进了丛林深处。有几个骑士好奇地跟上去拨开树叶,却找不到他离去的背影。
大家都搞不懂独角兽说的“弥补伤害”和“忏悔”是什么意思。这一带从古时候就有山林守护者的传闻,也许独角兽是个过于认真负责的山神?也许他认为自己没有保护好这片区域,所以为此流泪道歉?到头来也没人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到银隼堡后,塔琳娜突然感到饥肠辘辘,这几天她太虚弱,一路都没吃什么东西。东方天空刚刚泛白,还没到早餐时间,想吃东西只好去厨房拿,塔琳娜不想麻烦已经相当疲劳的侍女,决定自己亲自去找点吃的。夏尔不放心让刚恢复健康的妹妹独自乱跑,就执意跟了上去。
此时,洛特坐在厨房的长桌边,哼着歌吃着蘸鲜奶油的热松饼。塔琳娜推开门时,长桌尽头的一支蜡烛被开门的冷风吹熄,屋子顿时一片漆黑,女孩动了动手指,火光顿时又旺了起来。
洛特嘴里叼着松饼,吃惊地看向她,跟在她身边的夏尔也吓了一跳。塔琳娜脸红着请他们保守秘密,她也是刚刚才学会这样做的。
独角兽先生传授了她一些小技巧,帮她将病痛转化为了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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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里斯睡得正熟,突然被一声巨响惊醒。
木门被人一脚踢开,插销和门框一起脱落了下来。洛特僵硬地站在门口,身体维持着一种仿佛在火场救人的姿态。幸好天已经亮了,伯里斯一歪头就看清了来者,不然他差点要施法自卫了。
“您这是干什么?”法师坐起来披上衣服,抚着胸口深呼吸了几次,“幸好我是二十岁……如果我还是八十四岁,刚才肯定已经心脏病发作了……”
洛特毫不客气地跨过木门的尸体,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伯里斯床边:“我路过你的房间,听到你在说梦话,还夹杂着很不舒服的呻吟。你肯定是做噩梦了。我敲了几下门,你没听见,还在继续哼哼唧唧,于是我就……”
“大人,您带给我的惊吓比噩梦严重。”伯里斯靠在床头上,还没缓过来。
洛特没说话,只是一直盯着他。伯里斯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问:“您有什么事吗?”
“我在等着你继续睡啊,”洛特露齿而笑,“我知道你还没休息够,快继续睡吧。这次我守在这,你不会再做噩梦的。”
“大人,您把我吓醒,彻底摧毁了我房间的门,还坐在旁边盯着我,我怎么可能继续睡?”
“你得学会习惯,”洛特坦然敌说,“当然不是习惯被吓醒……这一点是我不对,我会反省的。我是说,你得学会习惯被我盯着。我们相处的时间还不够多,将来的日子里我肯定还会盯着你,你不习惯怎么行。”
伯里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智商又暂时下降了。他愣愣地看着洛特,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他的语言能力似乎和木门一起被摧毁了。
看法师没有继续睡的意思,洛特就顺势聊起了天:“你梦到什么了?”
“我说了什么梦话?”
“大多数我都没听懂,好像有‘房顶’什么的吧?反正听起来很不舒服。”
伯里斯回忆了一下,被吓醒前他脑海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龙卷风……
他捏了捏眉心:“好像是梦到希尔达教院了,我年轻时在那里当教师。教院出过一起事故,是术士引起的……可能因为现在又遇到了关于术士的麻烦,所以我才梦到了教院吧。”
“术士?”洛特问,“那个教院不是法师学校吗?”
“他们偶尔也和一些术士合作,帮助学生们研究元素之类的。有一次,一个术士失手掀翻了大礼堂的房顶,导师们及时保护了学生,没造成太严重的后果,但这件事的后续相当令人头疼……有个学生受伤了,偏偏她是珊德尼亚王国的王子未婚妻。于是这事越发展越麻烦,教院、教院所在地的城主、国家使节,还有那术士本人以及他老师……大家都有各自的委屈,都在不断指责其他人,教院的正常教学秩序被严重影响……那段日子我心烦意乱,天天失眠。”
洛特最爱听这种事了:“后来呢?”
“珊德尼亚人想给那术士判刑,城主想借机削减教院的权利,术士认为法师们应该负更多责任,法师们觉得城主软弱无能……总之就是一团乱麻。不过,最后事情还是慢慢解决了。解决的方法没什么好说的,就是靠一次次的交涉而已。在这过程中,有些法师借机提出建议,希望术士们也像法师一样建起一个自律体系,方便同僚间交流经验,也可以借此得到外界的信任和理解……术士们当然会反对,他们很鄙视这种体系。他们认为施法者就该自由自在,而不是被官僚和世俗制约。用他们的话说,法师们是在用尊严换利益,卖了自己人还不够,还要打术士的主意……”
洛特点点头:“确实,术士都爱独来独往,而且比法师还遭人排斥……这事听起来是很麻烦。不过当时你还不是校董吧?你只要看热闹就好了,为什么会天天失眠?”
“这个啊……因为后来我还是被卷进去了,”伯里斯说,“那术士说得没错,很多法师就是想借机束缚术士。他们太散漫了,法师们总觉得他们是不稳定因素……当时我也持这个观点。有一天,术士们在交涉会议上突然提起了我,他们调查出了我的身份——我来自希瓦河以北,曾经是死灵师伊里尔的学徒。”
“那又怎么样?”
“那是我洗不掉的污点,”伯里斯摇摇头,“其实大家普遍认为,我根本就没想‘洗’。因为我一直在继续研究死灵学,根本没有放弃从伊里尔那里学来的知识。”
洛特悄悄挪了挪屁股,不动声色地离伯里斯越来越近:“你没有更名改姓,能自由生活,那就说明并没有人定你的罪啊。”
伯里斯说:“其实也不是……当年和您分开之后,我很多年都不敢回北方,不敢入境俄尔德,不敢靠近北星之城……直到我参与了拯救宝石森林的远征。自由城邦费西西特与奥法联合会一起为我做担保,北星之城才完全撤销了对我的通缉。很多人都觉得我仍然是危险人物,认为我很有野心,认为我斡旋于权贵之间,给自己找到了几座靠山……那些术士就是这么想的。他们指出,既然教院容许我这种人任教,城市允许我这种人居留,那么城主和法师们就没有立场去监督‘危险的施法行为’。”
洛特偷偷揽住了法师的肩:“后来呢?难道他们把你辞退了?”
“没有。后来教院、城主与珊德尼亚人达成了和解,彼此做了些妥协,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到最后好像根本就没术士们什么事了……和解后的茶话会上,他们根本没邀请那两个术士。当然,他们也没请我,那时的我并不是什么大人物。”
“呃,这么一说,术士们的指控好像也没影响到你什么啊?”
“是没有,”伯里斯说,“回忆起来,我也觉得自己的失眠很不值。但身在其中的时候,我不可能不受影响。”
洛特想了想:“我在书里看到过这么一个说法。当你为一件事而忧心不已时,通常三天之后事情就能有转机。第四天时回头一看,就觉得自己的担忧很没必要。”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不一定是标准的‘三天’……”现在伯里斯的脑子似乎不太好用,他低着头,无意识地捻着斗篷扣子,竟然根本没发现洛特的手臂环上了他的肩,“不过仔细想想,这话也不对。说这话的人是善意,他想让身处忧虑中的人坚强起来,但是……只要事情发生了,就不可能毫无痕迹地结束。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即使有转机出现,即使事情结束了,它还是会给你留下痕迹。你只能带着这些痕迹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