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魔物要上天(16)
“去吧去吧。”老船夫笑呵呵地挥了挥手。
他每年能在河上救下好几个人,从来不指望有谁来报答。
那天见到一艘大船上有几个黑衣人扔下个大箱子,他就觉得不对。偷偷过去捞上来,里面果然装了个全身捆得严严实实、还被抹布塞了嘴的年轻人。
也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物。
幸好人没事啊,不然他家人得多担心。
眼看那年轻人在岸边的拨开芦苇丛,身形晃了晃,迈上了进镇的大路,船夫才叹口气,摇着桨慢慢离开。
陆一鸣负气间已经穿了十几条巷子,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陈宅跟前。
往日气派的朱红色大门已经有些斑驳,上头两盏大红灯笼破了好几个窟窿,墙头的黑瓦间也冒出了野草,显然是好久没有人打理了。
想也难怪,自从出了灭门惨案,这房子就成了远近闻名的鬼宅,阴气森森,根本没人敢靠近。
那个陈谨之也是一直住在典当行里,从不回来住。
一大家子和善人全死了,却留了这么个不是东西的陈谨之。
慨叹之际,和一个过路的差点撞上。
陆一鸣见他衣装破旧,风尘仆仆,猜他是外乡人,也没多想,正要转身离开,却被那人叫住:
“劳驾,请问阁下可是本地人?”
陆一鸣顿住,微微转过身:“算是吧。有什么事么?”要问路?
那人迟疑着问出了口:“请问,这个陈府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怎么好像没有人住?是举家迁走了?”
“哦,半个月前,被灭门了。”陆一鸣摇摇头,长叹口气,“一个活口都没有,里面早没人了。”
听到“灭门”二字,那人脸色刷的一下惨白,打了个趔趄,像是站都站不稳了。
陆一鸣瞧他这反应,忙扶了一把:“是亲戚呀?节哀节哀。”
那人呆若木鸡,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这是我家。”
“你家?”陆一鸣瞪大了眼睛,他依稀记得,整个陈家,除了陈谨之在外地逃过一劫,应该是没活口了。
那人抬起头,脏兮兮的脸上依稀可见清瘦端正的轮廓,虽然一副文弱的模样,声音却清澈明亮:“我是这家排行第三的儿子,我叫陈谨之,字慎言。”
作者有话要说: 阿金:听说出场太少已被人遗忘??
☆、第21章 跌打酒
李飞云看着眼前这个半月以来第二个自称陈谨之的青年,皱起了眉头。
毕竟,真正的陈谨之可是某位大人物的乘龙快婿,怠慢不得,还是要谨慎处理。
局长吴德强又他|妈到省会攀龙附凤去了,美其名曰交流学习。
李飞云打过电话,吴德强只说太忙回头再讲这个事。
现在李飞云手上只有一张真正的陈谨之的两寸黑白照,据说是大人物托人交给吴德强的。
照片上的陈谨之,只有上半身,穿着质感极好的浅色衬衣,头发梳成干净利落的四六分,神情淡漠。
他细细地端详着青年,再从各个细节对人和照片来进行比对。
眼前的这个陈谨之,形容落魄。刚刚被人带去收拾了一番,总算能看清长相。
白净的脸上,五官有种疏星淡月的清冷秀气。一双星辰般的眼眸,既是沉静,又是明亮。
气宇与之前那个阴阳怪气的陈谨之截然不同。
而第一个陈谨之,虽然此刻不在眼前,但李飞云是见过几次的,印象深刻,绝不会忘。
那个陈谨之,长相与照片看起来几乎是同一个人,所以之前并没有人起过疑。
令李飞云惊讶的是,眼前这个陈谨之二号,跟照片这么一比对,竟然看起来也像是同一个人。
照片本身虽有些失真,但这五官……也不至于不能分辨。
所以,这两个陈谨之明明看着截然不同,但他们的五官细细究来,确有几分相似。
几分?至少也有六七分。
“你除了已故的那几位,还有没有其它兄弟?表的,堂的也行。”李飞云忍不住发问。
陈谨之二号想了想,答道:“父亲是独子。我母亲是父亲的原配,也是外祖家的独女。两边祖父母都已经过世多年。其它那些姨太太,兴许有些侄子外甥,但我跟他们不相熟,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几次,再见互相也不认得。”
“这些人中,有跟你长得像的么?”李飞云追问。
陈谨之苦笑,道:“我亲生的那几个兄弟,长得跟我都不大像。姨太太的亲戚们,又怎么会和我相像?”
“那你从小到大,有没有人说过有你和谁长得像?”陆一鸣忍不住开了腔。
陈谨之凝眉沉吟片刻,才道:“有,我父亲。”
陆一鸣在旁边也估摸着这状况。
他与真正的陈谨之是同窗,但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现在要他分辨这两个人的长相,他是万万分辨不出的。
不过,论性格的话,眼前这一个,跟自己所认识的陈谨之更像一些。
十年前的陈谨之,看着就是一幅少年老成、勤恳沉静的样子。
“你还记得左右街坊四邻和同学么?”陆一鸣问道。
“约摸记得一些吧,”陈谨之点头,“只是我这十年来回去的少,他们估计也认不得我了。”
说话间,外面有笑声传来。
“李局长这次召我过来,又有什么事?是有线索了么。”来人悠悠地踱进来,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一身考究的白色西装。他两手插裤袋里,一派洒脱。
屋子里的陈谨之闻言扭过头往外看,与门外那个白西装四目相对。
两人皆是一怔。
“你……”白西装伸出右手指着屋里的陈谨之,脸色颇为怪异,“你是谁?”
“在下陈谨之。”陈谨之端详着白西装,“阁下,好生面熟。”
“呵呵,巧了,我也叫陈谨之。”白西装扶了扶金丝边框眼镜,“也觉得你有些面熟呢。”
李飞云左右打量,让白西装也坐下,道:“好了,现在有两个陈谨之,都自称是陈记典当行的三少爷。”
听到这句,两个陈谨之皆是一惊,不约而同的凝眉看向对方。
“二位现在可各自自证。”李飞云顿了下,补道,“为了区分二位,我暂且按你们出现的先后顺序,把你们叫作陈谨之一号和陈谨之二号。”
“自证?这种事还需要自证?证明什么,证明我是我?荒谬!”陈谨之一号哼地一声冷笑,“先前有人说警署无能,我还不信来着,现在可算是信了。半个月了,案子没破成,还反倒给我找来个冒牌儿货。”
陈谨之二号脸上没什么波澜,淡淡地道:“也不知道谁才是冒牌货。”
“你是做了什么混得如此落魄?”一号斜瞥了二号一眼,“穷凶极恶以至于想要来我陈家冒名顶替?”
二号这才想起什么,也不理一号的讥诮,跟李飞云说道:“我之前从天津坐轮船回来省亲,想亲自跟家里说一声成亲的事。结果半道被人下了药投江,幸好被一位过路的老人家给救了。回到镇上我才晓得家里人没了。我猜想,是有人知道了我家里出事,所以才想把我灭了口好来冒名顶替。”
两个陈谨之都一口咬定被冒了名,各不相让。
李飞云迟疑不表。
“李局,人带到了。”这时门外警员带进来几个金陵镇陈府的老街坊,均是和陈府私交好的。
隔壁鲁老爷头一个走上前来,眯着那双老花眼在一号脸上扫了扫,指着他大叫起来:“是这个是这个!错不了,我看着他长大的。”
转脸又去看二号,楞了一下,呢喃道:“这个……咦,这个也像!越看越像啊!”
其它人反应也跟鲁老爷差不多。
只因陈谨之长年在外,偶尔回家也不会去串门,实际上都十年没见了。
十年,一个少年的体貌足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即便轮廓依稀可辨,可是在两个相似的人之间,谁又能保证哪一个真哪一个假呢?
即便陆一鸣私心偏向这个陈谨之二号,觉得他与旧日同窗更像,也不能保证一个人这么多年不会性情大变。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两个陈谨之对这些老街坊,竟然也都能叫得出名字,说得出个概况。
根本无从分辨。
“怎么办?”警员看向李飞云。
李飞云呵呵一笑:“既然如此,就两个一起送去省城,让长官来定夺吧?”那位大人物就这么一个女婿,别人认不得,自己还认不得么?
听到要去省城,两个陈谨之竟然也面不改色,一个悠然自得状,一个无所畏惧状,丝毫没有要害怕露谄的意思。
其实李飞云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出此下策。
真要闹到那样的田地,惊动上级,他这副局长也是保不住了。
李飞云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线索,他沉下脸,看着二号:“你说,你回家时不知道家里的变故?”
二号顿首:“确实不知。”
“可是,”李飞云拿出一份电报,“你的准岳父却知道,还发了电报督促此事。”过后还派人寄来了照片。
陈谨之二号脸上也浮出疑惑之色:“岳父?他怎么会知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李飞云继续问道:“二位不妨各自说说,跟你们未婚妻是怎么认识的?这几个月以来的行程如何?”
让警员分别带到两个房间各录口供。
过了半个时辰,李飞云看着两份口供,眉间的川间更深了。
一号口供的梗概:与未婚妻张燕云是在北平读大学时相知相恋,眼下未婚妻还在大不列颠学习,婚期定在三个月后。他上个月提前从北平坐火车回省城拜见岳父,听说家里出了事,跟岳父说过后才辗转回了镇上。
二号口供:与张燕云相知相恋过程同上面差不多。但行程不大一样,是上个月中旬从北平坐车到天津,坐轮船回省城的水路上遇害,侥幸获救逃脱,捡得一条命回来,在船夫家昏迷半个月,近日才醒过来。
第一份几乎没什么漏洞。
第二份似乎解释不了那份大人物的电报。
李飞云咳了一声:“这件事,容我们再作定夺。眼下,时候不早了,只能暂且委屈二位,先在我们警署的特级豪华大包厢里住上一晚了。”故意顿了下,看那两个陈谨之齐刷刷变白的脸色,才又道,“毕竟,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总不能让假的搅完浑水就跑吧?”
陆一鸣跟文渊吃完饭回到寓所已经是傍晚。
陆一鸣为陈谨之的事又是调人又是找人又是跑腿,累得瘫在床上不想动弹。
这一躺才察觉身上好几处痛得厉害,卧躺也不是,侧睡也不是。
掀开袖子,今天被陈姐打过的地方一道一道的红肿。
白天还没怎么觉得疼,到了晚上却愈发疼得厉害。
文渊在墙上戳了两个字:活该。
让你不早点跑。
陆一鸣朝驴头丢了一截笔盖,“滚,驴蹄画不出象牙。”
这一扔,又是牵动得手臂上的伤一阵阵抽痛,陆一鸣抱着手发出哀鸣。
文渊扯起驴嘴昂昂昂地直笑。
忽然有什么在窗户上刮了一下。
两人怔了下。
随即好像有石子砸在了窗上。
“哪个不要命的。找打是不是?”陆一鸣忍着痛跳起来,拉开门冲出去。
只见一只乌鸦“呱”的一声从窗台上腾起,带着嘲笑似的叫声,掠向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