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
尤白嫣笑了,她知道自己的表妹现在担心她胜过自己。
她开口回答,只说了简简单单三个字:“他不会。”
“他不会这样做。”尤白嫣看着薛婷书的双眼,又说了一次。
“表姐……”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吗,现在,我慢慢讲给你听罢——”
“三年前,也是一个像现在这样的春天。冬寒未消,但春意已经出现在院子里了。我随着祖母去了山上的寺庙。”
东城的其他家族或多或少都随了外面传来的新教,但尤家没有。
堂里头发花白的长老下了死命令,不许家里出现任何关于外教的东西,更不允许族中有任何人异信。新教堂外是绝不会出现尤家人的身影,而尤家也保留了每年去祭拜的习俗。
马车摇摇晃晃,她安静地随着祖母和母亲上山、走石阶、净手、焚香……一如过去的很多年。
“但那一年的春天似乎尤其冷,但柳枝却绿的格外早,就像今年一样。”尤白嫣说道,说话间隐约可见嘴里冒出些许白气。
“尤家去的一般都很早,山上的风有些大,往常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什么香客的,但那一年却三三两两来了很多。我多看了几眼,问了人才知道,原来那一年正好是新校成办招新,来的人都是赶考的学子,上山求运祈福的。”
尤白嫣没说什么,只笑着说了一句“这算是‘临时抱佛脚’吗”同人笑了两声便作罢,转而问起母亲新校的事情。
但是她却没有从母亲那儿问来什么,尤家的主母只点评道:“不成体统!”
尤白嫣便熄了继续问的心思,回身入了厢房。
薛婷书问:“你们是怎么见面的?”
“也不能算见面,”尤白嫣顿了顿,“我说过山上的风很大,我的绣帕被风吹跑了,便携同丫鬟一起去找。”
“这么话本?”
尤白嫣笑了笑。
绣帕被吹进后山,她隔着远处见到有外人的身影,便停了下来。
庙后山的一棵高树下立着一个年轻儿郎,他衣着朴素,但身材挺拔,看起来格外明朗且有精神。
他正闭着眼,合拢掌心,向这颗树念叨着什么。
尤白嫣依稀听到了几句,他同别的学子所求不太相同,求的不是学业而是家母健康,国母安泰。这让她不禁多注意了几分。
身旁的丫鬟忍不住探头:“这人好生奇怪,怎么不去上香在铜像老爷跟前求?就是在这儿,好赖也买个香囊挂上才是啊。”
丫鬟的话似乎被听到了,青年人转过身,见是两位女子便行了一礼,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囊中羞涩,既上不起香,也买不起祈愿的香囊。
“我想着,这古树日日夜夜、年年岁岁立在此处,听了千万人的祈福,受过千万人的愿力,在寺庙后也算沾了几缕香火,当是有灵的。对树祈愿和对铜祈愿,都是一样。”
“好有意思的论断,你的绣帕是被他捡到了吗?”
“不是,它被风不知吹到哪儿,我到了后山转了一圈没见到便回去了。只遥遥见了人一面,说了几句话。”
“后山太大,山风难测。那绣帕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丢了便丢了。”
“只是我没想到,在得知我是出来找东西但没找到后,他便帮我在后山找了三天。在我下山的时候,帕子又重新回到了我手上。”
“姑娘丢的可是这一条,上边有颗小松?”将东西送到后,他便没再说什么,笑了笑转头走了。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换做任何一个人他都会如此帮忙。
赤子之心如此,让她忍不住侧目。此后,她便记住了这个不明姓氏的年轻人。
“等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了。那一年,薛家也把你送入了学堂。”
第一年见面,第二年她才知道他的名字,孟青松。
孟青松……
她在舌尖反复念了几次,恍若真的有一棵苍翠欲滴的大树扎进了她脑海里。
他依然还是那个求国求家的少年,只是今年他身上穿上了新校的制服,也买了香入了堂。他依然还是会去后山的青树下闭目祈愿。穿着制服的身形在大树下显得更加挺拔了些。
尤白嫣远远地望着。
她敏锐地察觉,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毫无缘由地……
少女怀春这样的事情,她从未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过去,也只在学堂空闲的时候偷偷瞧过几眼,尽是些声名不显甚至没有署名的闺阁藏诗而已,她笑笑便也翻过去了。但当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她才明白各中滋味实难一笑而过。
但无论如何,当她身临其中为他做些什么事情的时候,她从不觉得酸苦,只有满心欢喜。
他祈愿国泰民安,她便为他祈愿身体安康、学道顺逐。
点亮明灯的时候,明黄的星点焰火跳在大红色灯柱上,融入千千万万星星点点的愿景映入她的眼眸。
再等下山时,她将那张绣帕交予了他。
绣帕还是原来那一条,只是她悄悄地、小小地,在松树边上绣了只白色的小燕……
梁有志迷蒙地睁开眼,一块布角占据了他一半的视线。
视线缓缓聚焦,他迷茫地看着一角,这是……绣帕?
正想着伸手去扒拉,另一只手从上方醒来,揪住帕角向上拉扯,将这块布从土里挖了出去。
没了遮挡,视野里出现新的人影。“……乔洛?”
“醒了?”
“抱歉,因为左右没有位置,就把你放在了地上。”
虽然嘴上说着抱歉,但金发少年的脸上可没什么实在的歉意。
……地上?
“哦,这里好像还是乱葬岗……”乔洛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不过你放心,我没有让你挨到‘他们’……”
乱、乱葬岗?!
后面的话梁有志没再听到,触及那双清湛的蓝眼,他一个机灵顿时清醒了过来,当即从地上跳了起来。
“什么乱葬岗!怎么到乱葬岗了?”
他定眼一看,四周一片黄土黑泥,一排人为挖的沟渠,连土都没翻匀称,依稀能看到几个没埋全的残肢和褴褛的一角,还有,还有……
“呕——”
梁有志当即背过身,捂住嘴鼻,反胃地勾起身体。
等他缓过来,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对了,我晕倒前是不是……”
记忆已经模糊了,他想不起发生了,只觉得后脖颈一痛,他就失去了意识。转头见乔洛还完好无损站在这儿,身后不远,多了一个身材苗条穿着军服的女人。
不等他细问,那女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就炸得他两耳嗡嗡作响,“这里就是孟青松的埋骨地了。”
漂亮的女人见他表情空白,眼中划过不符她温婉面庞的情绪,勾起一边嘴角:“当了青军的间谍被发现,关起来严刑拷打,身上都没一处好的,在外还要被自己的同学好友辱骂,背负一生骂名,这英雄当的,可真是可怜呐……”
“你……你说什么?”梁有志声音发抖。
“你说什么!”他突然激动起来,猛得向玉衡冲了过去。
乔洛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两人,玉衡明知道这样说会刺激到人,但还是直接说了。
他看了玉衡一眼,既没有阻止梁有志到找死行为,反而退后半步了,给足了他发疯的空间,让他直线冲了过去。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你这个叛国贼!”瘦小的书生不知哪来的勇气,无视抵在胸口的枪,揪住玉衡的衣领,怒张着双眼质问。
他的眼睛发红,眼眶不自觉湿润了,因为激动的情绪而颤抖。
玉衡的脸上依然带笑,笑得格外包容,“你的好朋友,孟青松,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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