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赶我走了,师兄,”越辞收起见底的小碗,认真道,“我说过,我只想陪着你,何况……师兄忘记你昨天答应了什么事吗?”
“昨天?”薛应挽在脑中搜寻回忆,“我答应了什么?”
“和萧继对峙,我让他别再来找你的时候。”越辞笑眯眯地好心提醒。
薛应挽一下回过神来。
他默认了越辞那句“道侣”。
他辩解道:“你们那会剑拔弩张,我是为了让师兄离开。”
越辞挑眉,没将他的话当一回事:“那我不管,答应的事,可没有反悔的,何况师兄已经和我双修过了……不和我结成道侣,还要和谁?”
虽说事实的确如此,他也没有再想过有除却越辞以外的人,可明明白白说出来,还是让薛应挽做了极大心理准备。
他揉着眉心,再一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过段时间吧,”他道,“等魔种之事平息,我带你回宗,一起去面见我师尊。”
到了午后,薛应挽才对自己真的与越辞双修一事产生了些实感,也知道自己修为落后太多,连新入门不久的师弟都结了丹,他还赖在筑基不肯动弹。
再不抓紧,怕是寿元真的有耗尽的一日。
他有师尊有师门,如今更是有了道侣,世上也多了牵绊,就不舍得轻易告别了。
越辞离开的时间愈发多了起来,有时过了饭点也不见踪影,甚至有一两日足足到半夜才从屋外返回,入秋后身体冰凉,钻入被窝时能冻得他打哆嗦。
薛应挽今日修行结束得早,突发奇想着要去找越辞。可对方行踪不定,也没有告诉自己会去何处,便抱着散步寻人的心情在长溪内慢慢游荡,遇见喜爱的铺子,也会入内一观。
长溪并不大,因着入了秋,多了不少卖烤红薯的摊子,一路香气扑鼻。走着走着,便想起第一次和越辞下山时对方做不完的任务,心生好奇,于是转了个道,沿着当初二人行进的脚步往前走。
当时越辞都做了什么?好像不少,小巷惩治了好色之徒,布料店替小昭送书信,给摔了脚的阿婆帮忙喂食洒扫,还去买了包子带个老人。
想到此处,他也去同样的店铺,买了两只肉包,用油纸包着,沿着记忆中的小道,一路到镇尾邻郊处,停在那间极为老旧,不知已有多少年岁的木屋前。
当时那位老人也同样坐在屋前一张小藤椅上,白发糟乱打结,似有多日未曾清理,衣物穿得破旧,没有打过一个补丁。他的眼睛被头发遮挡大半,略有痴傻目光却遥遥望着入长溪的小镇,不知在想些什么。
真奇怪,这么多日过去,除却越辞,还有人为他送东西吃吗?如果没有,老人是如何独自撑过的?又为何一直在屋外,朝着无人处看。
薛应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除却满是泥沙的道,便是两旁种下的草木,无人经行。
罢了。他靠近老人,学着越辞,将两只肉包交到了老人手中。
“爷爷,要不要吃些东西?”
随着话语落下,老人僵硬的脖颈开始转动,连带着颈上沟壑般纹路深深,那张**枯蓬乱头发遮住的脸颊骤然仰起,直勾勾看向来人。
在看到薛应挽面容时,本就发灰的瞳孔骤然缩紧,喉中沙哑地蹦出几个音节。
“你要说什么?”
薛应挽试着凑上前,也只听到含糊不清的几个几乎算不得话的字,良久,只得放弃。
“……我听不懂。”
他正要起身,突然那只枯瘦如柴的手掌骤然从衣物中钻出,紧紧握住了他手腕,同时神色突变。
一个行将就木之人,这一瞬间的眼神,却像是一柄利刃,深深捅入胸膛之中,要将血肉剜出般戾然。
薛应挽心下一震,吓了一跳,回过神,这才注意到,老人双瞳一片浑浊灰白,似乎连瞳珠都和眼白混在了一起。抓着他的手腕偏内处有一块很重的伤疤,黑黝黝的,像是曾被火烧灼过,结痂留下的痕迹。
只是很快,老人又恢复了那副痴傻模样,无神的目光直勾勾看着他,掌心也松了些许,只有指上茧子轻轻摩挲肌肤的触感。
薛应挽心有余悸,方才老人那对几近灰白的瞳孔与他对上视线时,像是恨,又像是极深的恐惧或是执念交织着,令人如坠寒窟,胆颤魂惊。
是错觉?
容不得想太多,但是薛应挽却不愿再待,匆匆告别后,逃也似的离开了此处。
他没有找到越辞,心有余悸地往回走,可惜横殃飞祸,穿行过三环巷口之际,竟有人直直拦在了他面前。
此人身形庞壮,黑衣覆面,单手持刀,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极不好惹的气势,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只是单纯遇见。
薛应挽开始尚且好声好气:“阁下可是有什么事?”
对方一语不发,拔刀而上,来势汹汹。
“等等,你要做……”
男人的刀极快,几乎是瞬间,就横截到他面前。此人境界极高,薛应挽甚至毫无反抗之力,便被刀气劈砍至墙面。
落刀之际,额间光华显现,得了一丝喘息之机,他撑起身子,准备趁着那股抵挡之力欲离开。
这股戚长昀留下的气息救了他一命。
男人显然也很意外,却反而决定了什么,收了手中铁刀,转而用意念唤出一柄长刀,再以灵气护体,重新朝薛应挽而去。
戚长昀留给他的一丝护身之气已经足够拦下寻常出窍期,可此人竟不止出窍境界,且宁愿动用自损身体的术法也要对他下手。没等薛应挽有足够气力逃脱,男人手中长刀精确地移上他小腹位置。
刀尖没入,献血横流。
薛应挽睁大双眼,剧烈痛楚窜上四肢百骸,令他瞬间脊髓发麻,大脑一片空白,随即意识到,对方在生挖自己丹田。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口中鲜血同时喷涌而出,连讲一句话都变得极为困难,他手脚冰冷麻木,天灵盖处亦传来源源不断的尖锐痛感,像是内脏被搅乱,整个脑袋都快裂开一般痛苦煎熬。
捅破丹田,多狠毒的手段。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在此处时,那柄长刀却在将将穿透他身体时停下,随即重重抽出,带出鲜红的血液,淋淋漓漓滴落在地。
男人就这般抽身离去,留下薛应挽独自一人,他靠着墙,缓缓往下滑去。他满头冷汗,捂着小腹,不知过去多久,最后听到的,也只是下一个行人经过时的尖叫高呼声。
醒来时,已经回到那间与越辞居住的小屋中。
身上的伤已经被镇上大夫简单处理过,伤人者显然不想立马要他性命,却偏偏要毁了他丹田,将周身内部循环之气搅乱。于修炼之人而言,虽不会一时死去,却会成为一只漏了洞的木桶,桶中水在这无法缝合的缺口中源源不断往外漏去,直至最后油尽灯枯,一点点衰亡而逝。
薛应挽很沉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已经没有了灵根,便是再失去一个丹田又如何呢?
只是想不通,自己并没有多高的修为,也没有惹过什么事和什么人,究竟是谁,会想出如此狠毒的方法对自己。
身上痛楚依旧一阵一阵袭来,被长刀捅入丹田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薛应挽想抬手,发现连最后一丝力气也没有,只得轻微动了动手指,继而被发现他醒来的越辞握住掌心。
“师兄,你怎么样?”
薛应挽口舌发干,艰难撑开一点眼皮,很缓慢地道:“……没事,”他说,“我没有事,”继而,又像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问他,“我的丹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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