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眉梢,似乎在问,还要吗?
李重渊不敢要。
李重渊瞧了瞧冷开枢,又瞧了瞧呆愣的叶长岐,当即捶胸顿足:“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日子没法过了!”
叶长岐还未回神,只觉得高高在上的剑尊居然为了同李重渊争选择咬去自己手中的糖画,有些像幼时与同门剑修争抢剑器的路和风。
他的师尊,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出乎意料,叶长岐并不觉得有失体统。只是觉得开枢星君咬下那截糖画时,不像九州剑尊,更像是一位与他关系和睦的师兄弟。
叶长岐忍不住笑着说:“师……兄长,殿下想要便买给他吧。我也给你买一个。”
他便松开手又去买了两个糖画,甚至叫摊主浇成了特定的模样,随后将拿着小剑的人像递给开枢星君,一人一狗的那个拿在手里。
李重渊看不出那狗是什么品种,就问他:“这是什么狗?”
叶长岐不好意思地说:“我本想让摊主画殿下的镇墓兽貔貅,可摊主从未见过神兽,所以最后只能画条狗。”
李重渊说:“你不如让摊主画两条狗。”
叶长岐便去看开枢星君,对方一身玄黑,周身寂寥冰冷,人海在他身侧主动分流,立在喧闹的正街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冷颜的仙尊手里捏着糖画的竹签,在飞雪中开了一个万象回春术,他微微垂头,凝视着那持剑小人,眸中带着温和的笑意,就仿佛那不是几枚铜钱就能换得的小糖人,而是举世的名器。
叶长岐在一刹那,忽然有些后悔。
他觉得不该将那微不足道的糖画送给师尊,而该是更珍贵的东西捧到对方面前。
一位仙尊会捏着糖画眉眼温和。
九州名士大能手中名器浩如烟海,开枢星君自然也不会少到哪去,可还是捏着徒弟送的糖画施加了万象回春术。
他对徒弟的爱护之情当叫世人瞠目。
也叫叶长岐动容。
叶长岐走过去,唤他:“师尊。”
冷开枢的目光便从糖画上移到自己首徒身上。
“哇!孔明灯——”忽然间,有孩童惊喜地指着正街另一头。
正街那一头,万千只纸糊的灯笼徐徐升空,仿佛千家灯火在雪夜中点亮,纸灯中的烛火静静燃烧,纸上笔墨誊写的许愿诗词如画。
风雪往下飘落至人间,灯火托着祈愿升向苍天。
正街人声鼎沸,摊贩停下手中活络望着那方天宇。舞狮舞龙的队伍脚步减缓,揭下龙头,喧天的锣鼓安稳了片刻。
乞儿与舂米的百姓纷纷抬头,正街紧闭的门扉敞开,百姓们走出房屋,探头瞧着那火树银花般的灯火。
当真是,万家灯火闹春桥,十里光相照。
那些灯火下,叶长岐喊他。
“师尊。”
我未见过人间月,却知九州月如何。
人间飞雪玉花,灯火阑珊,叶长岐立在开枢星君的正前方,他面上那些狰狞的黑纹已经淡去,露出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叶长岐眸中倒映着缓缓升空的灯火,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师尊。
他说:“师尊,欢迎回来。”
语气格外珍重。
仿佛什么身死之谜,迷茫若失。什么执念心魔,梦回前世。诸多纠葛,都可以暂时放下,他只是单纯想和自己师尊说一声,欢迎回来。
罗浮山宗无数弟子同叶长岐说过大师兄欢迎回宗,可还未有人同开枢星君说过,师尊,欢迎回来。不论是回到九州,还是回到罗浮山宗。叶长岐都觉得自己该和他师尊说一声,欢迎归家。
冷开枢立在原地。
随后有灵力从他身上散开,如同点点的萤火,那些萤火伴着雪花一齐飞舞,逐渐汇聚成一个庞大的阵法,星宿交错,时空逆流,阵法徐徐铺开,阵法所过之处人群静止,飞雪停滞。
这是一个涵盖四方天地的万象回春术。
冷开枢将糖画收进储物法器,走过去。他的首徒也被停滞在万象回春中,还是那副笑盈盈欢迎他回来的模样。
冷开枢在他面前一步外站定。眸中时而猩红时而如常人清明,过了许久,他似乎终于按压住那些猩红涌上来。
他望着自己的首徒。
二十四年前,叶长岐在他怀中合上双目,灵力渡到对方的身躯中如同石沉大海,他抱着对方流血不止的尸体,眼睁睁看着对方僵硬,却无可奈何。
后来,叶长岐的转世染病身死,他眼盲错过与弟子相认,直至摸到了第九十九个名字,从墓中挖出自己的首徒,抱着僵硬的尸首枯坐墓前。
短短二十四年,两次生离死别。纵使是断绝情念的剑修也熬不过那些铺天盖地的绝望之情。失而复得何其可贵,冷开枢的心魔在被封印在墓中将近三载,终于恍然大悟。
他伸手捧住首徒的脸,就这么靠过去。
飞雪被两人之间的热度融化,无人知晓,在冻住时间的万象回春里,罗浮山宗的剑尊吻了自己首徒。
冷开枢唇上未擦尽的糖渍也沾染到叶长岐的唇上,他用舌尖尝了一点,微微的苦涩过后是叫人心神动摇的回甘。
垂下的另一只手猛地攥紧成拳,他扣住叶长岐的肩膀,捧着首徒脸庞的手五指穿插进那些柔顺的长发中,随后将叶长岐狠狠地压向自己。
他无法克制,甚至难以想象自己有朝一日自己会施展一个笼罩方圆百里的万象回春术,只为了吻自己徒弟,实在叫人不耻。
而长岐甚至还未回想起与他的过往,可冷开枢就是这么冲动地去做了。
他愧为叶长岐的师尊。
可他无怨无悔。
第二十五章
当万象回春术逐渐消失, 潭州城凝固的风雪又缓缓飘落,孔明灯冉冉升起,正街欢声笑语, 世间人物一切如旧。
开枢星君收拾好动摇的心神,松开叶长岐, 在离开时, 瞥见了首徒薄唇上金黄的糖渍,于是伸手用指腹轻轻抹去那道痕迹。
叶长岐从万象回春中苏醒,只见到开枢星君垂下的手。
他眨了眨眼,不明白为何周身裹着斗篷也陡然一寒, 似乎有古怪的寒气入体, 并且叫叶长岐格外费解的是, 自己的唇上忽然有些湿濡,带着莫名的余温。
叶长岐疑惑地抿了下唇。
开枢星君偏过头, 冷硬的侧脸被灯火晕染得意外温和, 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怎么?”
“有点奇怪……”叶长岐笑着摇了摇头,将莫名的情绪抛出脑海, 跟过去,“师尊的糖画呢?”
“在储物法器中。”冷开枢回他。
李重渊愣愣地注视着正街一端的天灯。
真要说起来,李重渊接触万象回春术的时间绝对不算短,被封印开枢星君心魔的阵法停留在时间里, 唯一感觉就是寒冷。
就在刚才,这种寒冷又出现了。所以他能猜到冷开枢发动了阵法。
不过这位星君突然开阵做了什么, 不得而知。
冷开枢不愿提,他作为外人自然不会主动问, 除非他又缺德了忍不住。
李重渊喊他们:“喂,开枢星君, 不去李宅了,我们去看天灯。”
冷开枢与叶长岐并没有反驳,毕竟太子殿下本来就只是说来人间逛逛。
三人问了路来到放天灯的河边,说来赶巧,这条河名为古雀河,河边正是古雀街。
古雀河静谧流淌,河面波光粼粼,岸边围着正在放祈福河灯的男女老少。天灯投影在河水中,宛若银河在水。
李重渊从河岸一端飘到另一端,无所事事,就去招惹河中飘荡的河灯。他手上没个轻重,那盏荷花模样的河灯一歪,不多时便被河水沾湿,眼看着就要沉没河底。
李重渊顿感惊诧,连忙伸手去捞河灯,却忘了自己只是一抹鬼魂,手掌直直地穿过了精巧的河灯。
那河灯上的烛火紧接着一熄。
岸上有女声惊呼起来:“小姐!你
的河灯灭了!”
李重渊看过去。
那丫鬟又心疼地说:“小姐,今日可是你生辰,好端端地,怎么又哭了。”
古雀河岸站着一位着鹅黄百迭裙的少女,云鬓凤钗,手中捏着一方绣花手绢,只瞧着那沉河的河灯默默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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