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正当尼禄仔细描摹时, 那活物竟然也开始回应:
它在人皇口中微微搅动,然后缠绕住红嫩的舌尖。
“……!”
尼禄几乎立时甩动头部, 将口中的活物吐出。
身体已经从坠落感中逐渐平复, 取而代之的, 是浑身被紧密包裹的诡异触感。他本能地开始挣动四肢,那束缚他的柔软物事却像不愿他在挣扎中受伤,竟自发地松开了些。
将一只手顺利从束缚中抽出,尼禄第一反应,便是一把将眼部绷带撕下。
铅灰色的舱壁,宽阔的圆形舱室,投映静谧星空的穹顶——无需再确认星舰外形,尼禄便凭借批阅过数百遍的星舰设计草案,确定自己正处在利维坦巨舰的议事舱中。
但这个认知依然让他疑窦丛生:
在他的想象里,他的清醒地点,应该只会在圣宫、科学局或寝宫卧房,而不是悬在利维坦巨舰空无一人的议事舱中央。
他又用力挣动了一下。
这个挣动动作,让他确认了自己的身体状态:
四肢完整,身体无内外伤,但始终有一种潮热泥泞的无力感,就像长期卧床无法下地的病人,同时还拥有被迫延长许多天的易感期。
他几乎浑身都是湿的,身上有汗,有那活物的黏液,也有不断流淌到脚踝的汁水。
尼禄再次用力地闭了闭眼。
他尝试释放出自己的精神力,但眼部后方有隐隐的钝痛,似乎精神力透支的后遗症还未完全消失,让他很难集中注意力。
议事厅的空间相当广阔,而他被许多看不见的活物裹缠在正中央,与四面舱壁都有一定距离。
所幸他与银白金属地面的距离还算近,当尼禄低下头时,他从镜面一般的金属地板上,看清了自己的倒影。
那实在是个诡谲的画面。
人类肉眼并不能看见任何共生体,于是他就像被凭空悬吊在地板上方,双腿被吊着膝弯微微拉高,足踝处包裹着一圈白光。
由于他身上只有一件湿透的军装衬衣,靴裤和军靴全都不翼而飞,只剩下束在大腿上的衬衫夹,从地板的倒影里,可以看见膝弯与小腿上的几圈红痕,以及从触手边缘微微挤出的雪白肤肉。
尼禄抽出一只手,反手去摸腿部衬衫夹里藏着的微型爆能针。
几根触肢攀援而来,将他的双手固定在背后。
他再也动弹不得。
『至少你该告诉我,我被如此对待的缘由。』
尼禄终于出声。
他的嗓音很涩,像是已有好几日不曾开口——而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脏蓦然抽紧。
议事舱很安静,共生体们也没有太多反应,只偶尔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几声机甲撕裂的震响。
尼禄在背后层层缠绕的触肢间活动手指,指尖终于艰难触到腕部。
任何敌对人类在俘获对面阵营的领袖时,都会第一时间解除腕部智脑——而圣洛斐斯却不知是不理解还是无所谓,对此完全视若无睹。
于是尼禄得以让智脑在视网膜前弹出。
他甚至来不及关注那些发狂一般闪烁的联络申请,雪白的躯体在触肢间挣动着,终于打开帝国的全境预警星图。
就在这一刻。
血海赤潮一样的红光,在尼禄骤然紧缩的瞳孔中炸开。
每一个锚点都在发出遇袭警报。
每一颗领星都在紧急救援。
象征着重大危机的红点,正在尼禄曾深深凝视过的玫瑰星云中,连绵起伏地震烁。
帝国就像淹没在一盆猩红的血水中。
而即便是在虫族战争时,即便面对数以亿万计的虫族大军,他也从未曾让战争的血火,蔓延至如此广阔的疆域。
『圣洛斐斯……』
大脑仍因透支精神力而抽痛,四肢因古怪的湿热感没有任何力量,然而就在这具无能为力的躯壳里,囚着一颗被用最残忍的方式撕裂的血肉之心。
他几乎无法自抑地发出嘶哑咆哮。
『……——圣洛斐斯!!!』
一双漆黑的鳞甲战靴,在尼禄凄厉发颤的目光中,缓步驻足。
圣洛斐斯平静地站在尼禄面前。
光屏上如血海般的冷酷红光,倒映在他那完美如神祇的面容上。
他像是刚从一场恶战中抽身,鳞甲上仍带有外太空严酷寒冷的气息。
但他的姿态、眼神,却完全是游刃有余的。
那具包裹全身的鳞甲吸饱了血,即便驻足,血水也像小雨一样滴滴答答从鳞甲缝隙渗出,很快就在圣洛斐斯足边积起血泊。
他身后不可见的触肢上,还挂着一小块被洞穿的黑金机甲舱门;
而他的左手,则倒提着一只已经碎裂的白狼头盔。
『尼禄。你不该在这时候醒来的。』
他的语调平静,嗓音比尼禄印象里的任何时刻都要低沉。
圣洛斐斯已完全不是圣宫里的模样,也不再展露幼鹿般柔软的眼神。
他就像突然蜕变成了另一种陌生的生物,极端强悍和危险的气息,正源源不断从他身上散逸。
层层叠叠的触手向两侧移开。
圣洛斐斯抬步越过地面蜿蜒的触肢,向尼禄靠近。
他的脸径直穿过红点震烁的光屏,停在能让尼禄看清的距离。
圣洛斐斯注视尼禄几近目眦欲裂的红眸,而那双红眸此刻注视的方向,是他手里那只头盔。
『你不该在这时候醒来。』
圣洛斐斯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现在醒来太早了。去往创生之柱的路还很长。』
『……你做了什么?』
尼禄的声音,已经不太像一个人类。
是从破碎的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嘶嘶的气音,每一口都像翻涌着铁锈般的血沫。
『再睡一会吧,尼禄。你的精神力还未完全修复。』
『——你做了什么?』
少年的眼角终于眦裂,于是又开始淌下细细的血。
圣洛斐斯蹙了下眉,随即抬起手,并让手上锋利的鳞甲全部褪尽。
他用指腹将那行血泪擦拭干净。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残酷。』
他一边擦拭,一边轻声低语,
『但人类应得这场审判。你所处的位置,让你对人类有过强的保护欲,以至于你会本能忽视和容忍同胞的卑劣。可当这一切结束,你与我创造出新的文明后,你会知道我的做法是正确的。』
尼禄湿淋淋的银发垂过眼睑。
那双渗血的红眸抬起,透过发丝看向对方。
那些被梦境强塞进大脑的信息,都还没有完全消退,他就要开始疯狂思索现状。
他开始将圣洛斐斯的话,与他已知情报迅速排列组合。
审判。人类罪。恺撒的书信。圣殿工程。红衣神侍。染血的绷带。圣殿祭典。圣洛斐斯的急剧转变。圣宫里屡次出现的冰冷压迫感。
……是他导致帝国遭受这一切吗?
一个很小的声音在心底问。
帝国星图血潮般的红光映照在他脸上,而这个小小的质问声,几乎要把他当场杀死了。
……是他吗?
当初决意将圣洛斐斯从红衣神侍、从可能拥有完善的“圣殿工程”控制体系的圣山带走,安放在自己设计的王都圣宫的人。
虫族战争后屡次三番察觉端倪,却最终艰难地说服自己信任圣洛斐斯的人。
他暗自决心要为圣洛斐斯寻找更好的归宿,然而此刻满图的震烁红光,就如耳光一样击打在他脸上。
……是他养虎为患,是他为他的子民——他那些才刚刚从虫族阴影中脱身的可怜的子民,带来了灾难吗?
『不。』
仿佛能从尼禄剧痛不堪的眼神里看出什么,圣洛斐斯平静地回答,
『从你改变‘命运’开始,人类就注定会走到今天。我时常在想,或许是因为人类必须偿还他们的罪行,所以无论顺应‘命运’与否,我或虫族都会为他们带来审判。』
尼禄竭力转动着手腕,在身后用智脑将一条隐秘的通讯频道发往王都。
这个频道只有拥有最高权限的那几个人能接到,也是他曾经亲手选拔,认定有能力为他捍卫帝国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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