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最后一刻,放飞自我的道士活成了个山中霸王。
没多久,一群张狂小妖来找茬。
按心情将小妖揍了一顿后,小妖又搬来了大妖。
很巧,这大妖就是本要找的那颗木心之主。千年大妖很厉害,能与他打得不相上下。
张适不是来夺木心的。
打不过的架他懒得打,只想安静去死。本想找个由头把妖打发去,却不料算出了些有趣的事。
准确地说,是千年后的一个人。
于生物而言,过去已定,未来莫测。
其实未来之事也分为两种,一则过去的因已定下了果,不可变;二则因果未定,变幻莫测。
他算出这槐树与一人类有缘。
那孩子天赋匪浅,却因时代道缘淡薄。亲人个个不得善终,是天生孤煞,终会因守不住自己的心而死于年少。
这颗木心是他一线生机。
而通往生机之果的因,正攥在他手上。
只思考一息时间,张适便做出了决定:“槐树妖,我们打个赌吧。”
荼蘼已死,这赌不为她。
只因窥见千年后与自己相像的命运,他动了恻隐之心。
本来是没想用木心做赌注的,因为赌注若成,它终究会用在那个孩子身上。可这槐树妖不讲武德,趁其不备,一巴掌将他拍进河里。
进河里倒没什么,与荼靡定情的玉佩却弄丢了。
这兴许也是命吧,可张适不爽,他知道这槐树的执着个性,便要求以千年木心做赌注。
到时面临选择,难受死他!
等把槐树妖骗去那块地方,张适又卜了一卦。那一卦之后,他没有继续自我生命的放逐,反而重新钻研起长生之道。
把为他们撑腰的山神把大人骗走了,那群小妖不敢去找槐树,就总来骚扰道士。
“你究竟想对山神大人做什么!”
“我们在共同做一项研究。”
“什么研究?”
“关于人类长生的研究。”
随意打发走这群小妖后,张适耗时一生,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行方案。将死之时,他去见了一次妖。
兴许是将死了吧。
老头总是比青年心态平和。
张适放弃为难,将赌注换成一坛槐花酒。离开后他晃悠着回家,为自己举行葬礼,亲手砌上墓室的最后一块青砖。
*
人老了爱唠叨。
这一特质在老鬼身上愈发放大。
老道士唠唠叨叨,连妻子爱吃什么菜,最受不了哪味药都要说很久。等他把故事讲完,已经是傍晚了。
耐心听完,央酒在脑海里捕捉到两个字:“媒婆?”
这用词十分精准。
老道士抚着胡子开怀大笑:“算是,算是!”
“因已种,果已成,我的任务还差最后一步就完成啦。”
说着,他手穿过棺材板摸索,掏出一只金色锦囊交给槐树:“等到你认为遇见此生最紧急的时刻再拆开看,于你有用。”
央酒瞥了他一眼,抬手就要拆。
老道士哎哎两声,给他按住,再次强调:“树生最紧急的时刻,不死不休的。”
有鬼在,现在是拆不成的。央酒认清这一点后便放弃了,拿出用法力充好电的手机递过去:“听完了。”
那么感人肺腑的故事,这妖竟然都不感动两下。
冷血!无情!
老道士不满地哼哼唧唧,接过手机,不是很熟练地敲击着屏幕。工业冷白的光照亮沟壑纵横的鬼脸,显得格外可怖。
央酒质疑:“你到底会不会?”
“当然会,我经常半夜去手机专卖店玩样机的好不好?”
冲浪吃瓜,不在话下!
只是由于没有手机号,更没有需要联系的人类,他对与人联系的相关功能的确不太熟练。
在一片乱七八糟的功能中,终于找到了视频通话的按键,老道士兴奋地招手:“就是这个,按这个就能拨打视频电话!”
无论多远,都可以依靠一部小小的手联系起来。如今神奇的人类科技啊,令千年的鬼为之惊叹!
“叮咚~”
宋疏恰好发来消息。
央酒立刻毫不留情地把鬼推开,抱住手机回复,活学活用地连通了视频。
那孩子名叫宋疏。
眼睛通透如宝石,相貌漂亮,笑起来尤其好看。和想象中差不多。
终于见到了自己相隔千年挽救的孩子,老道士于黑暗露出释然的微笑。
借由这块小小的屏幕,他有幸最后看了一场热闹的联欢会。舞狮、歌舞,相声,投篮……
外面还是那样多姿多彩、生机勃勃呐。
视频因宋疏醉酒后,与人比赛投篮误触而挂断。欢快的声音戛然而止,浑浊的墓室重归寂静。
“唉。”
老道士发出一声长叹:“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未与你说明。”
当年用赌注将槐树妖骗走后,因果有变,张适又为其卜了一卦。
那一卦里,天生无情无欲的槐树的确在千年后动了情,与人类相爱,品尝到爱情的美好。
然而往后的故事却不尽如人意。
人与妖相恋必然会面临一个问题。历经时间的洗礼,长寿的妖没有变化,人类却在逐日变老。
岁月的痕迹开始在眼角留下痕迹,原本修长白皙的手有了变化,站在一起有了明显年龄差。
妖不在乎,人类却开始为此痛苦。
他根本无法想象二十年后年迈的自己出现在妖身旁的模样,那是多么荒唐不堪的场景。
那副尊容,那个模样却会是他死亡后,在妖心中留下的最后模样。
无法接受,无法……
终于,一场绝症降临。
得知这个消息时,尚未苍老的人类甚至分不清喜悦多一点,还是痛苦多一点。
天要收走的命,天赋异禀的道士没有办法拯救,千年树妖同样无法挽留。
爱人死后,得而复失的妖重新化为一棵树,守在他的坟前,重新回归的木心却一日比一日更疼得撕裂难忍。
每一幕回忆如今全变成思念的利刃,痛苦,不甘,自责,时刻切割每一寸感官。
终至某日,忍无可忍!
树义无反顾地散了一身道行,意识残存的最后一刻,化为一股风飞向爱人的骨灰,完成最后一次拥抱。
事情有正面,便会有反面。
救下一个人,便会害死一只妖。
槐树妖以另一个角度,也在走张适的老路。就如同看待自己的孩子一般,他同样不忍这样的重蹈覆辙。
老道士用老人特有的沙哑嗓音问:“央酒,这样的果你接受吗?会后悔吗?”
央酒拧眉,心中更在意另一件事。
最终他还是失信了?还是没能找到永远在一起的办法?
那宋疏该有多难过。肯定会躲起来,见了蛇一样眼泪哗啦啦地流。
妖失神般捂着心口原地僵住,细密的疼从胸腔里传至感官。被鬼推了一把,他才回神般缓缓回答。
“我在那里待了近千年。”
“千年以来时光匆匆,我却觉得之前九百多年加起来也没有等他的那十年漫长。等他的这十年加起来,却没有与他想处的这一百多天久。”
央酒微微沉吟,反问道士:“你知道有种甜叫甘之如饴吗?生命有意义以后才论长短,爱他是绝不会后悔的事情。”
老道士又扶着胡子大笑起来。
“看来你学了不少东西嘛!”
又笑了好一会儿,直到妖露出嫌弃的表情,他才停下来。
墓室里默了会儿。
“当年去找你时,我真的找到了人类可以长寿的方法 ,只是最后放弃了。你说的不错,这也是我甘之如饴的选择。”
老道士望向妖,露出一个释然的浅淡微笑:“老槐树,我该走啦。”
忽然,一道洁白光束自鬼脚底亮起,自下而上,他的身体逐渐化为幽幽之光,朝四方空气散逸。
生与死,一切都那样快。
张适昂首,目光仿佛穿透穹顶与时空,看见了某个倩丽身影。彻底消散之际,一声轻语荡在千年墓穴浑浊的空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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