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重明凑近替顾然擦掉脸颊上的血液,细致地将清凉的伤药涂在那道伤口上。他的动作很轻,带的伤药疗效也极佳,那长着薄茧的指腹所过之处伤口几乎立刻便消失。
顾然没想到谢重明看起来这么冷峻一个人,上起药来竟是这么轻柔,全程称得上是小心翼翼。
顾然不由想到了宴知寒所说的“故意刺激伤处”。
他从前觉得师尊亲自帮他上药是待他亲近的表现,基本不会太抗拒,也从不认为师尊会故意折腾他。
都是修行之人,哪有那么多讲究?上个药还要求别人全程都放轻力道未免太娇气了。
顾然从来没想过师尊会把欣赏他在上药过程中的痛苦反应当做一种享受。
更无法接受宴知寒泄露出来的那些恶念。
他曾经最亲近的师尊与两个师弟都对他满怀厌憎。
顾然第一次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不讨喜。
顾然抬起头看向谢重明。
两人因为上药而挨得很近。
近到谢重明可以轻松数清他长而弯翘的眼睫。
也可以看清他眼底藏不住的伤怀。
谢重明呼吸一滞。
他本想握住自己本命剑的剑柄,手落下去前却突然不想那么做。
谢重明听到了自己鼓噪的心跳声,咚、咚、咚,仿佛在他胸腔里卖力地擂着鼓。
“谢兄,你在我身上能发现魔物的气息吗?”
顾然哑声发问。
事到如今,他还是想确定这是不是魔族的阴谋。是不是他们那位“小师弟”在他身上弄了什么东西想挑拨离间,而他自己发现不了。
谢重明不知顾然为什么会这么问,但察觉他此时此刻低落的情绪,当即拉顾然一起起身,认真地绕着顾然转了一圈,鼻子还稍微凑到顾然近前动了动。
没闻到魔族遗留的气息。
只有他昨晚沐浴时沾染上的木叶清香。
还有非常浅淡的雪的气味。
谢重明忍着没有去握住腰间的剑柄,而是独自消化了因过分靠近顾然而生出的莫名悸动。他把顾然前前后后地检查了一遍,摇着头说道:“没有,我没在你身上发现什么古怪。”
“这样啊。”
顾然低低地说。
谢重明听着他极淡的语气,不知怎地有些想安慰他,却又不知从何安慰起。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善于交流沟通的人,这次之所以从出发到抵达都有给顾然发消息,还是厉宗主出去游历前教他的。
厉宗主说交朋友要主动一点,要去拜访别人更是得提前说好,否则那是很失礼的行为。
谢重明以前从来不考虑这些。
每次如果听说顾然出现在哪儿,而自己又恰好在附近,肯定得径直找过去问顾然有没有空和他打一场。
哪怕顾然每次都拒绝,他还是忍不住一次次闻讯找过去。
他师尊要是不给他讲,他都没觉得过来拜访前应该提前和顾然说一声。
平时谢重明从不觉得自己不善言辞有什么不好,这会儿却终于意识到嘴拙的坏处了。
谢重明只能提议道:“我们出去吧。”
顾然“嗯”地应了一声,与谢重明一同出了石洞。
外面围着一圈早就等得不耐烦的怨煞,一看他们出来便给他们来了场密集的剑雨。
顾然没空再思索师门中那些糟心事,全神贯注地应对起四周的怨煞来。
两人酣畅淋漓地陪怨煞们打了一场长达两个时辰的架。
最后两人又不知不觉背靠背地聚在了一起。
汗水从脸颊滑落到颈边,又从颈边滑落到背脊。
而背脊上传来对方温热的体温。
“我想去你们北剑宗。”
顾然突然开口。
“要不,我们成亲吧?”
谢重明背脊一僵。
顾然说道:“就说是我父亲的遗愿,信物都是现成的,在你师尊手里。就当帮我个忙吧,谢兄,我想离开这里。”
他现在只想离开南剑宗,离开可能把过去一切美好彻底绞碎的无底漩涡,不管是暂时的离开还是长久的离开都可以。
所以顾然想到了厉宗主开玩笑似的话,想到了厉宗主随身带着的那根剑穗。
顾然并不想叛出南剑宗,不想让向来偏爱他的长老们为难,而且他还有许多必须做的事要完成。
他需要一个可以堂堂正正做那些事的身份,而不是成为无缘无故叛离本宗的叛徒。
南北两剑宗本是同宗同源,却都自认正统、争端不断,后来更是分据于南北大陆,千百年间互不往来,还是当初他父亲与北剑宗宗主厉战交好以后才正式破冰。
他作为父亲唯一的血脉,理当完成父亲的心愿,弥合分裂已久的南北两宗。
明明周围有那么多怨煞在虎视眈眈,顾然还是轻而易举地列举出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说服谢重明。
最后他还开始对谢重明进行利诱——
“我答应你,等我们成亲以后我就跟你好好打一场。”
“所以,我们成亲吧。”
谢重明不知道顾然在过去短短小半天内到底经历了什么,以至于他突然不想待在自己曾经那么看重的南剑宗里。
不过他知道自己从听到顾然说出“成亲”两个字起,就迫不及待地想把“好”字说出口。
连他手中的本命剑都变得格外欢欣。
第24章
顾然两人很快离开万剑冢, 相携来到昨天曾对坐饮茶的亭子。
此时天色已擦黑,周围的奇花异木也已笼上一层雪,密匝匝的云层把圆月当得严严实实, 透不出半点光亮。
一如顾然此刻的心情。
顾然做事脾气看似温和,实则是个很有主意的人,要不然他也没法早早接手南剑宗各项宗务。
该决断的时候他从不会犹豫。
他与谢重明见面的次数不算太多, 交情也不算特别深,只不过几次相处下来,顾然觉得谢重明是个可以交付后背的存在。
谢重明是有名的剑痴, 无心于情爱, 身边别说恋人了,连个能闲聊的朋友都没有。
顾然会向他提出成亲(或者说成为契约夫夫)这种堪称过分的要求,也是看中谢重明这一点。
见谢重明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顾然罕见地有点不自在。可既然已经把话说出口,他也没有太忸怩,直接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告诉谢重明。
他的主要目的是脱离南剑宗,但他不想失去过去的朋友, 不想让长老们担心和难过,也不想因为脱离南剑宗而影响以后想做的事。
简单来说就是他打算远离宴知寒等人,但并不打算断绝关系。
他父母是南剑宗的人, 而他也在南剑宗庇佑下长大, 如果日后有必须让他出手的事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可南剑宗接下来要如何整顿、如何改变, 他一时半会不打算掺和了。
骆凌云三人虽然都对他心怀恶念,但他总归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他没法拿“他们心里想对付我”来说事。
既然他们师徒三个针对的都是他, 说不准等他离开以后一切都会回归正轨……如果实在回归不了,也只能让长老们多操操心了。
传延这么多年的大宗, 总不至于离了谁就维系不下去。
顾然把自己的想法理清楚了,才和谢重明说起两人的婚约。
成婚当然不是真成婚,毕竟谢重明又不喜欢他,他不能因为谢重明好说话就真的占了对方伴侣的位置。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可以立个契约。”顾然提议道。
谢重明已经从最初的欣喜里回过味来,语气很平静地追问:“什么契约?”
顾然见谢重明一如既往地冷淡,愈发觉得自己选对人了,很显然谢重明就是无心情爱的那类人,对伴侣什么的也不甚看重。
“虽然你现在没有喜欢的人,但是说不定以后会有。”顾然耐心说道,“所以我们提前立下契约,如果将来对方有喜欢的人,我们之间的婚事便自动作废,以免你错失自己的心上人。”
谢重明断然道:“我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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