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坐得腿都发麻,也没能等到,于是转过身,纳闷地看着不远处树下站着的人。
余回道:“你就作吧。”
司危不屑:“本座是来赴宴的,又不是来找他的。”
凤怀月闻言,“蹭”一下就站了起来,提着繁复衣摆气势汹汹走到树下:“你再说一遍?”
司危皱眉:“你让本座说,本座就要说吗?”
余回帮忙重复:“他说他是来赴宴的,不是来找你的。”
凤怀月气道:“我要他自己说!”
司危倨傲:“本座是来赴宴的。”
余回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后半句。
行吧,知道你就只有这点出息。
第67章
三百年前的事, 和三百年前的酒。凤怀月仰头饮下一杯,个中滋味不可言说,但好在昔年旧人都在,新的故事总也未完。他道:“此番回去之后, 我再酿两坛新的酒送去金蟾城。”
那座自己曾经去过无数次的城, 理应熟悉得很,现在却想不来哪怕半个角落。凤怀月稍稍觉得有些遗憾, 余回却道:“忘了也好, 忘了之后, 于你而言,那就是一座全新的城, 岂不是更好玩。”
“也对。”凤怀月是最不擅长伤春悲秋的,没喝两杯酒,就将失忆的事抛到了脑后,砸吧了一下嘴:“早知晚上有酒, 就该将那筐酸李子留下。”
“走。”余回拉着他站起来, “现在去寻一处海上夜市,应当还能买些配酒的盐津果子。”
逛夜市这种事, 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凤怀月拍拍衣襟,准备去船舱里叫上司危, 彭循与宋问却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余回问:“赶得上气不接下气,是遇到贼了, 还是被抢了?”
宋问道:“这一带贩卖鲜果的黑心商人, 是一群无足鸟。”
凤怀月与彭循一样满头雾水, 无足鸟是什么?
“是本该死在阴海都的人。”司危从船舱中出来, 问, “人数多少?”
“本来只有零散四五人,后来我们两个又到附近海域搜了一圈,发现数量远不止于此,少说也有三四十个。”宋问道,“他们看起来可不像是要安心做鲜果生意的。”
凤怀月再度插话,能不能先说一下,什么叫“本该死在阴海都的人”?
“阴海都虽说听起来是一片完全自由的法外之地,但也是有死囚的。”余回解释道,“他们或者是在争斗中落败的一方,又或者是招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总之都被关进了秃鹫山的天坑中。”
“秃鹫山?”
“那是一座由无数凶禽包围着的矮山。”余回道,“被丢进天坑的人,大多会被禽鸟活活分食,倘若想要保住性命,只有一条路可选,那就是沉入海底,去搬运木料。”
“什么木料?”
“制造黑木商船的木料。”
那些巨大的圆木在被砍伐下来之后,必须先捆绑沉入漆黑海底,等到全部变成阴木之后,才能被运往船坞。但巨木沉海容易,想要将之捞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宋问道:“除了木头本身的重量,海底的藤妖与怨灵也会紧紧吸附在那些阴木上,他们会吞噬掉所有试图靠近的工匠。”
这有去无回的断头活没几个正常人愿意干,所以船坞老板们便想到了从天坑里找劳力。他们会用绳索将死囚们像葡萄一样串起来,随后一起放入海中,驱使他们去捞阴木。海底阴寒刺骨,这些人的双腿长时间陷在冰冷的沙子里,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前提下,十有八九会被冻坏。
“而他们捞阴木的酬劳,就是所谓‘自由’。”宋问道,“船坞的主人在得到圆木后,就会将这一批废掉的劳力丢向海中,偶尔会想起来替他们解开绳索,但绝大多数时间是想不起来的,他们会被那条绳索串着,互相牵制,一起挣扎,直到最后沉入海底。”
凤怀月问:“解开绳索,丢进海里,就能活吗?”
“大概能活一半吧,那附近有一座小岛,假如能游到岛上,就有活路。”余回道,“听说那座岛上的居民,十个有八个都会给人截肢。他们会帮忙截去死囚们冻坏的双腿,替他们装上木肢。”
“不要报酬?那些死囚犯理应身无分文才是。”
“报酬就是截下来的双腿,剔去血肉,只取白骨晾干。会有专门的商贩高价沿途收取,贩至南洋,炼制邪器。”
就是这么一条严密,暴利,又诡异血腥的生意链,而那些被砍去双腿的死囚,既回不了修真界,又去不了阴海都,就只有年复一年地漂在海上,住在船里,像没有脚的,永远也无法落地的鸟儿。
凤怀月道:“原来是这么个无足鸟。”
余回道:“这群人原本就不是善茬,遭遇此劫后,大彻大悟的少,越发疯魔的多,十个里至少有八个都成了海盗,对来往商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凤怀月问:“所以白天卖我李子的那个大叔,也是无足鸟?”
“是。”宋问道,“卖李子应当只是他们的伪装,伪装成货船,一来方便在各个海域之间流窜,打探消息,寻找肥肉,二来也不会过分引来仙督府的注意。”
“我们这一路过来,风平浪静,并没有听到有海盗出没。”凤怀月道,“李子烂了都没找到肥肉,这一带来往的商船都这么瘦?”
“不应该。”余回摇头,“这条航路大多是走玉器与丝绸,还有一部分灵石与药草,按理来说都是值钱货,仙督府的巡逻船只也是正常数量,不至于严密到使他们无从下手。”
“但他们是很缺钱的。”宋问道,“为了三枚玉币和一筐李子,那些人险些将我们推进海里。刚开始我没想明白,他们抢来的钱都去了哪儿,何至于抠门至此,后来在推搡中闻到臭气,才发现几乎所有人的腿都在流脓出血。”
被海底怨灵咬伤的腿,寻常大夫是治不好的,只能无穷无尽地吃那些昂贵的灵药,没有药,伤口就会一直朝上溃烂。凤怀月叹气道:“倘若在登上阴海都之前,他们能窥得自己往后的命运,应当死都不会再往前迈一步了。”
“明日先去周围探探正常商船的状况。”余回道,“现在天色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
凤怀月听了这悲惨恐怖鬼故事,也没心情再吃盐津果子配酒,回到船舱之后,他给自己弄了盆热乎乎的泡脚水,问道:“你今晚要睡在哪里?”
司危单手撑着脑袋,坐在桌边:“欲擒故纵,好问题。”
“谁要擒你了。”凤怀月从床上捡了个靠枕丢他,“出去。”
司危自然不肯出去,不仅不出去,还大步过来硬挤坐在他身边:“说说看,方才余回又是怎么挑拨离间的?”
凤怀月问:“当年我为什么要拆你的六合山大殿?”
司危:“哪一次?”
凤怀月:“……怎么这还能有很多次?”
司危握过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往下压:“嫌我将你从酒宴上带回来的,嫌我不准你同花端端说话的,嫌我太卖力的,嫌我不够卖力的——”
“停!”凤怀月问,“花端端是谁?”
司危重重一“哼”,显然这份怨念直到三百多年之后仍旧未能消解:“江湖骗子。”但这骗子偏偏生了副好皮囊,会跳舞,会唱歌,还会奏箜篌,手底花活层出不穷,看得凤怀月目不暇接,简直恨不能十二个时辰贴在人家身上。
花端端:“最近手头有点紧。”
凤怀月:“来人,快去取钱来!”
对于这种老油条,司危能忍一时,但也只是一时,眼见对方得寸进尺,竟然已经有了要长住月川谷的迹象,他简直勃然大怒,于是亲自挽起衣袖,在将人打得鼻青脸肿后,又赶了出去。
凤怀月问:“于是我就气得拆了你的六合山?”
司危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充满愤怒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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