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回还记得当年旧事:“毕竟是连六合山观星塔都敢往外翻的人。”高达十八层的巨塔,他腰间挂一条绳子就能往下跳,直惊得四周看守一窝蜂地御剑去接,不知道的,还以为凤公子被瞻明仙主关疯了。
司危道:“在黑市办一场花花绿绿的大戏给他看,不必立刻开始,先等七天。”
余回一琢磨,这确实像是能引出阿鸾的法子。毕竟黑市里无论商贩还是客人,大多看惯了刺激场面,又都忙着开张赚钱,没几个会对花花绿绿的大戏感兴趣。
彭流点头:“好,我现在就去安排。”
三千市里。
凤怀月已经整整两天没有睡好觉了,一是因为睡不着,二是因为睡着了也要做梦,梦貘被撑得肚子闪闪发光。凤怀月鼓足勇气将手放上去,侧过头,又勉强睁开一点点眼睛细缝偷窥 ,花田绵绵,人影交叠,也不知道衣服到底是穿还是没穿。
“……”
他觉得自己十分对不起这只貘。
楼上又不知在剁什么东西,声音和双喜村里被锤手的老妪有一比。凤怀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辗转反侧,苦不堪言,无聊得要死。于是干脆给自己重新罩了一张全新的脸,“咣当”一锁门,出去散心了。
可见三位仙主商议出的“等上七天”,还是高估了他。
“咚,咚,咚。”
凤怀月将脑袋伸进人家的铺子里看。
手握砍刀的老板赤裸上身,正在干活。他的手臂肌肉一块一块线条分明地隆起,落刀时有力迅猛,和庖丁解牛分属两个不同流派——后者讲究精工细作,前者则充满了力量的美感,而且更好的是,并没有在剁人,这里是一家猪肉铺子。
他心满意足地欣赏了半天,又在隔壁买了一包炸好的小排骨,方才一边用竹签扎着吃,一边逛去了别处。这一片市集主要还是以吃穿为主,看起来并没有太多血腥行当,一个脏兮兮的小摊子上摆着十几枚闪闪发光的海珠,随口一问价钱,对方回答,五百玉币一枚,这些只是样品,如果要买,按匣起售。
至于其余卖布料的,卖玉器的,甚至是卖花鸟鱼虫的,也是随随便便就能开出天价。凤怀月觉得红翡临走之前那一堆威胁恐吓纯属多余,因为只有一万多玉币的自己,是远没有办法在此横行嚣张,惹人注意的。
不过若仔细找找,便宜的消遣也不是没有,比如说他很快就摸到了一处茶楼,花点小钱就能有茶有点心,还能听一下午的书。讲的故事也精彩,霸道仙君是真的霸道,将美人囚禁于室,先这样,再那样,最后美人不堪忍受,买通下人连夜跑路。凤怀月混在一群婆姨婶婶里,听得深深着迷,忍不住催促:“怎么不讲了,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预知后续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凤怀月意犹未尽,拉着隔壁桌大姨讨论了半天故事情节,又约好明日要继续一起来听,因为聊得火热,最后甚至还去大姨店里混了一顿不要钱的饭。可见他的好人缘,其实也不是全然靠脸,主要还是性格讨喜。吃饱喝足,天色已暮,入夜后的三千市凤怀月是不想多看的,他在一片男欢女爱的尖叫声中脚步匆匆地回到地下,睡前不忘将新买的床褥仔细铺好,流光闪闪,如水倾泻。
小白从他怀中兴高采烈飘出来,抢先一步滚上去撒欢。
凤怀月洗干净手,本来想叮嘱两句在黑市别闯祸,但转念一想,先前每一回都是不叮嘱还好,叮嘱完反而气势汹汹烧天烧地,于是立刻闭嘴,只用指背蹭了蹭那暖融融的火苗,又用被单一角假模假样给它盖了盖。
玩得不亦乐乎。
而在鲁班城的司危,却是一个噩梦连着一个噩梦,他捂着刺痛的胸口翻下床,跌跌撞撞地往屋外走。弟子不敢阻拦,只能远远跟着。司危在空中画出一张易容符,替自己换了一副容貌。他穿过大半座城,踩着木塔台阶上冰冷潮湿的露水,进了三千市。
被挂在铁钩上的妖兽正在张开血盆大口嘶吼着,周围看客一片热闹欢腾,齐刷刷振臂呐喊。司危知道凤怀月不会喜欢这种地方,他喜欢的热闹,向来都是干净的,奢靡的,漂亮的,不脏污不血腥不情色。
可黑市里是极少有这种地方的,于是司危就这么从一个结界穿过另一个结界,最后好不容易到了一条相对安静些的街道,猪肉铺子的老板已经准备关门收摊,还有一个抱着木匣的小姑娘,正在贴着墙根慢慢走。
司危叫住了她。
“有人买你的海珠吗?”
“干嘛,你要买啊?”小姑娘摆了一天摊子,问的人多,买的人少,正是一肚子火的时候,现在又被人提这种蠢问题,口气自然也冲,她凶悍道,“不买就别问!”
司危道:“我买。”
小姑娘斜睨一眼,并不相信:“真的假的,我这可是最好的海珠,而且不零卖的,至少一匣。”
“我知道这是最好的,所以才要买。你一共有多少匣?”
“十匣。”
“少了些,不够他玩,不过聊胜于无。”司危点头,“好,我都要了。”
小姑娘愣了一愣,不可置信自己这么快就做成了生意,她上下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声音也放得恭敬起来:“都要?你都没问过我价钱。”
司危丢给她一个乾坤袋。
小姑娘打开一看,喜得差点叫出声来,她是个识货的,知道这是走运遇到了大主顾,便急忙笑道:“仙师请随我来。”
她一边领路,一边又问:“仙师买这些海珠,是为了炼丹吗?我大伯手里还有最好的黑蚌珠,也是罕见的好货,仙师可要看看?”
“不为炼丹,是为了给我的心上人抓着玩,他不喜欢黯淡的黑蚌珠,只喜欢亮闪闪的漂亮东西。”
“抓着玩?”小姑娘听得咋舌,她在黑市里见多了有钱人,但有钱成这样的,属实没几个。她越发止不住好奇地打量对方,又试探地说:“那仙师的心上人,一定很漂亮吧?”
“如月如星,世间万人皆不可及。”
小姑娘心想,原来是这么一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那喜欢抓着玩海珠,好像也不是不行。她顺利做成这笔生意,心情好得很,待客人走后,便蹦蹦跳跳跑到夜市上买糖水吃,顺便将今晚的奇遇告诉了好朋友,而朋友回去之后,又将同样的故事转述给了爹娘,大家一起听个热闹。
恰恰好的,她爹就是那名小茶楼里的说书先生。
于是第二天,早早跑来占位置的凤怀月,就听到了这个全新的,霸道仙君豪掷千金,给美人买下整整十匣宝珠的故事。他侧过头问隔壁大姨:“可是那美人不是已经跑了吗?”
大姨以过来人的口吻告诉他,正因为跑了,才更得花心思去追,买十匣宝珠算什么,照我看,那美人就得在外头多待一阵,待得越久,才越值钱。
凤怀月坚持:“可我觉得十匣宝珠已经够了。”
大姨恨铁不成钢,将他拍了一巴掌,骂道,够什么够,这得亏戏里唱的不是你,否则还不知要怎么缺心眼地被人哄了去。
作者有话说:
凤怀月对梦貘:吃点好的吧你!
第28章
这处茶楼虽小, 说书先生的故事却比鲁班城的幻术大戏还要精彩,黑市嘛,总要比外头更无法无天一些,况且不够曲折离奇的情节, 大姨们也不爱听。故事里的美人要比现实中的美人难哄许多, 十匣宝珠压根入不了他的眼,人依旧像一阵无踪的风, 随心所欲, 跑得连影子都没一个。
大姨感同身受:“学着点, 对付男人,就得这样。”
凤怀月试图挣开自己被握住的手:“好好好, 但我也是男人。”
大姨名叫欧春花,别人都叫她春花姨,现在独自在黑市经营着一家巴蜀风味的小馆子,虽然看起来慈眉善目又喜庆, 但能在这种地盘做生意的, 可找不出几个善茬。听完今日份的故事后,她提着裙摆往起一站, 两条光秃秃的木腿将地板蹬得“咚咚”响, 又转身招呼:“走,今天还是去大姨店里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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