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看着有点眼熟,他认出是在两界城夜市摆摊的散修道人,有一面真缘宝镜,花点钱就能照上一次。每个人,都能从中看见自己的挚爱。
对方依然精神矍铄,白须拂拂,不过显然不记得他了。
“我照过您的宝镜,您可能不记得了。”乌善小捧着茶杯啜饮,“当时,我男朋友在镜中看见了我,而我……我看见了我自己。”说完,他喉头一酸,直冲鼻腔。
“哦哦,我记得他!万中无一的好男人嘛,当然记得。”老者弯腰打开木箱,将那铜镜端了出来,“我这是要去望月巷摆摊,昨天刚磨过,要照照吗?不收你钱。”
乌善小先是摇头,迟疑一下,又双手接过,立在面前。他垂眸呼吸几次,抬眼望去。
是他朝思暮想的男人。
他呆望着镜子,温寒也双眼发红地回望。他笑了笑,于是温寒也跟着笑了。
“您的宝镜,多借我看一会儿吧。”乌善小对老者说。
“无妨,下船前还我就好。你看吧,我眯一觉。”老者紧了紧外套,闭目倚在椅背。
乌善小像个自恋狂,捧着镜子照了一路,甚至不舍得眨眼,不时轻轻抚摸镜面。
快到站时,突然有个男人一屁股砸在他身边,诧异的疑问随之而来:“卧槽,乌善小?我才看着你。这些年你跑哪去了?”
原来是曾经的同事牛子亮。乌善小将铜镜横在腿上,苦笑道:“去集团大厦办点事,在楼上耽搁了时间。”
“你看啥呢?”牛子亮拿过铜镜,随意捋了捋发型又放回去,“你可能不知道吧,大部分同事都不在了。”
原来,浅山市的临时工早已换了一批,都是近些年刚成精的小妖怪。工作群里的同事,有几个通过复制乌善小的路子获得自由,其余的都进了动物园。
“我也自由了,嘿嘿。”牛子亮得意一笑,“也是学习你的成功路线,送益智奶茶。当时,我没钱支撑成本,就戴个口罩在网上发那种擦边视频,晒个胸肌腹肌啥的。虽然我脸有点磕碜,但身材还是不错的。柳碧你认识不?他送益智包子,搞直播来弥补亏空。”
蛇妖柳碧,乌善小记得。
“他也成功了?”
“没有,在爬行动物馆呢。每天都可乖了,负责跟游客合影,一次50块钱。就是缠脖子上,或者搭胳膊上那种。”
闲谈间,渡船停靠在渡口。乌善小叫醒对面的老者,还回铜镜,迅速下船。
正值午后,望月巷依旧繁华熙攘。天空不是盛夏的蔚蓝,染着二月冬末特有的灰度,路旁蜿蜒着两溜新雪,不时能看见几个小雪人。
乌善小裹紧毫毛小石给的棉服,匆匆走着,呵出的白气在浓睫结了薄霜。又由快走变成奔跑,一路跑回家,双颊被北风刺得通红。
他的冰淇淋店还开着,经年的风吹日晒,令招牌旧了很多。隔壁的情趣用品店,则改成了渔具大全。对街的酒吧早已改换门面,成了便利店。马路、公交站和人行道都翻修过,崭新而陌生。
乌善小推开店门,一道系着围裙的瘦小身影正背朝他拖地。
作者有话说:
预告:狗子还好吗?
第164章 等着你
听见声音,对方转过头,怔怔地盯了他几秒,才尖叫一声猛扑过来,又哭又笑:“小小,我想死你了,你终于回来了……我一直开着你的店,给你打扫屋子,我每天都在想你……”
乌善小也紧紧搂住好友,喉头酸胀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抱头痛哭过后,他抹抹眼泪:“你的伤怎么样?”
“早就好了。”白清波拉着他坐下,撩起衣服拍拍雪白光洁的肚皮,讲起自己当初的经历,“你走后没两天,柯学家就找到诊所,把我接走了,还帮你把多付的诊费都要回来了。”
“那他大师兄……”
“冲突中撞到头,成植物人了,在疗养院躺十多年了。”
乌善小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我给你发了消息,你大概没看见。”好友说没收到,他一核对,是自己记错了一位号码。
忽然,白清波眼睛一亮,抬手朝窗外挥了挥。乌善小侧目,看见了柯道长。
尽管已经32岁,柯钒仍是青涩而清澈的少年模样,只是五官线条柔和许多,眼中也少了几分傲气和凌厉。他的外套里露出一圈旧得毛边的领口,是鹅绒马甲。
看见乌善小,他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不过没有进门攀谈。稍稍点头致意,便离开了。
“谍战似的,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白清波脸色微红,苦笑一下,“现在管事的师兄,在这方面抓得很紧,不许督察员和妖怪密切来往。”
“小石还在兼职吗?”问之前,乌善小就已经知道答案了。不过是心存侥幸,寄希望于万一。
“没有,他早就换号,很多年没联系了,也不在动物园工作了。怎么突然问起他来?”
“没什么。我的十郎……”他用指甲死死抠着掌心,心脏随着声音一齐颤抖,终于问出口:“还活着吗?”
一进门他就想问,又不敢问,怕听见会令他瞬间崩溃的答案。
白清波轻轻点头。
“我常去看他,给他看你的照片,闻你的衣服。”他欲言又止,“不过,他已经……”
它已经很老了。
并且消瘦。正在萎缩的肌肉,挂在硕大的骨架上,曾经浓密黑亮的被毛夹杂着斑斑灰白,黯淡如枯草,吻部也已长出白毛。它的眸光浑浊了许多,眼角有些发炎,像是淌着两行泪。
它卧在雪地里,银杏树下,他们分别的地方。脑袋搭在前爪,默默望着远方。离得老远,就能听见它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松弛的腹部随之起伏颤抖。
慢慢的,它合起眼,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又蓦地惊醒,支起脑袋环顾四周,生怕错过在等的人。
“十郎,我回来了。”乌善小在栈道上轻唤,远远地朝恋人招手。
老狼微微侧头,困惑地瞥他一眼,没有理睬。两只半大小狼在它身边追逐嬉戏,玩它的尾巴。它不耐地扭头低吼,于是它们慌忙溜走。
它不记得他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乌善小踉跄了一下。
“你看不清我的脸了吗?连我的气息也不记得了?”两行清泪滑过面颊,巨大的悲怆压得他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他感觉有一团乱麻堵在喉咙,难过到阵阵干呕。
他瘫坐在地,继续朝它招手,哽咽道:“我是先飞啊!我腿上还有你咬的疤呢,你一点都不记得了?我是你最爱的人啊!你也是我最爱的人啊!草儿青,花儿笑,我是一只快乐的小小鸟……想起来了吗?”
巨狼用前爪搔了搔耳朵,觉得他吵闹。但它没有挪位置,依旧守在那株银杏树下。
它太老了,已经忘记他了。他的模样,声音,气息,已经被漫长的时光从记忆中剥离,像受潮的墙皮。它几乎忘了一切,但是,依稀记得自己在等一个人。
依稀记得一句话——等着我。
男人的哭声令它烦躁,它挣扎起身,又跌了回去,于是只好继续忍受聒噪。
冬日的动物园游客寥寥,乌善小呆坐多时,才看到一个女游客沿栈道缓缓走来。不,是工作人员。她三十多岁,穿着灰色的冬季工作服,走走停停,一边观察动物的状态,一边在本上记录着什么。
坐在地上的乌善小引起她的注意,她温柔询问:“这位游客,您不舒服吗?我们去医务室吧?”
乌善小抬起红肿的双眸,扯出一丝笑,说自己没事。他站起来,瞄一眼她的本子,原来是兽医的工作日志。
他问:“那只很大的狼,它的身体状况怎样?我上一次来,还是很多年前,那时它还很健壮。”
“不太好。”她柔和的脸庞流露出忧色,“我刚工作时,园区没有它的准确资料,那时我判断它处于壮年,约莫四、五岁。现在,它大概有十五、六岁了,相当于一个百岁老人。它的身体有很多问题,由于体型太大,心脏和关节的负担很重。吃不动生肉了,只吃煮烂的肉和鱼,记忆力也衰退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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