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幼崽则在躺椅中睡得安安稳稳,他蜷缩着,侧脸在窗外昏暗的光下精致得像雕刻师手下最完美的作品。
哪怕是在人鱼这个最容易出帅哥美女的物种当中,斯悦的面容也是万里挑一不多见的。
白简用毯子盖住斯悦露在外边的手背。
人鱼的寿命多在两百左右,再多也不会多太多。人鱼的死去总是像一幅逐渐褪色的油画,不管他们生前有多美貌,最后都会变成暗沉的灰色,他们的鳞片会脱落,头发会变成灰白色。
白简活了三百年,他见过数量很多的貌美的人类或者人鱼,年龄的增长,面容的改变,早已不能令他有所动容。
但鲜活明亮的斯悦不同,至于有什么不同……与所有人类和所有人鱼相比,全部不同。
白简碰了一下斯悦的额头,不是很热了,估计是昨晚烧得人有些发虚,退烧之后就睡得格外沉。
人类的自我修复能力远胜过于人鱼,人鱼的疾病种类虽然不多,但随便拎出一种,都有可能致命,哪怕只是感冒和发热,有些体质偏弱的人鱼会因为发热引起呼吸困难甚至器官衰竭,而骨折会有概率引起全身感染和骨骼的软化。
斯悦被白简的手冰了一下,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角度问题,他好像看见了对方颈后银色的鳞片。
等彻底看清楚时,才发现,好像是看错了。
“你没去公司?”斯悦掀开毯子,坐了起来,白简也站了起来。
“公司今天的事不多,可以在家处理,”白简垂眼,语气温和,“已经快八点了,我让陈叔帮你向学校请了假。”
听见又请了假,斯悦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跳下来,赤着脚站在地板上,“又请假?我缺课这么多,考试肯定完蛋了。”
白简扫了一眼深色地板上白皙的十个脚趾头,收回视线,“我可以给你补课。”
斯悦没有反应过来。
白简又说:“免费补。”
斯悦反应过来了。
“不是收不收费的问题,”他说,他绞尽脑汁,似乎在想怎么样才能说明问题,“他们肯定以为我有后台。”
白简抬手,将斯悦翘起来的几根头发压了下去,笑了笑,“没有吗?”
斯悦:“……”
“下楼查个体温,然后吃早餐,我开完会后给你补前段时间的课。”白简说完,停顿了几秒钟,“还有,记得穿上鞋。”
“我没带书,”斯悦飞快在床边把鞋穿上了,追了出去,他跟在白简后边下楼,“我落下的课程又不一样,怎么补啊?”
“没有书也能补吗?白简你是不是在吹……”
烧退了,斯悦的精神劲儿也回来了,只是脸色还有些不太好。
白简停下来,回过头有些无奈地说:“阿悦,别说是你,哪怕是你的老师,我也是能教的。”
斯悦:“?”
斯悦的那些课程,在白简眼里,与博士生去做小学一年级的加减法是一样的。
“我去……”在经过短暂的不可置信后,他围着白简转悠,“你说的是真的?白简你怎么像个老妖怪啊?”
“……”
“凡西你也能教吗?他还是研究所的所长,你不会是全能吧?白简,我要是活三百岁,我……”
“而且,我们很多实验课,需要看模型的。”这也是斯悦顾虑的一方面,虽然他们班同学除了他都是人鱼,可人鱼不会轻易露出尾巴,所以他们上课时,也是用的模型。
“阿悦,”白简无可奈何地提醒斯悦,“我是人鱼。”
“人鱼怎么了?”斯悦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看着白简的眼睛,明白了白简的意思,他有些不好意思,“你是说让我看你的尾巴吗?你上次不是说,人鱼的尾巴不能随便看?”
白简眉眼带笑,“别人不能,但是阿悦能。”
斯悦被这句话砸蒙了,什么叫他能?是因为他俩交情匪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想不通,也不敢深想。
白简点到为止,斯悦在这方面显然很谨慎又胆小,他拍了拍斯悦的肩膀,“去吃早餐吧。”
斯悦还不怎么饿。
但是很渴。
他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一边喝,一边看见陈叔表情严肃,脚步飞快地走到白简旁边。
“白简先生,”陈叔声音压低,“白一媞女士,在一个小时之前去世了。”
白一媞?
斯悦含着水,想起来,是白老爷子的妹妹,他们的姑奶奶,上次还给他送了新婚礼物的。
去世了?
“葬礼的时间是明天晚上七点,白一媞女士的财产没有提前嘱咐怎样分配,但是她留下了语音,希望让您主持葬礼,同时分配她的遗产。”
“而且,白一媞女士说了,如果您不愿意分配,遗产就全部归您。”
“知道了,”白简语气淡淡的,不见和斯悦聊天时的亲昵温和,“告诉他们,明天晚上我会准时到达。”
陈叔点点头,拿着电话走了。
白简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看着站在一旁的斯悦出神。
斯悦后知后觉意识到白简在看自己,掩饰性地又喝了几口水,然后伪作随口一问,“是白燃的奶奶?”
白简很轻地“嗯”了声,却问,“你和白燃很熟?”
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奇怪?
斯悦摇摇头,“我和白燃是高中时候的同班同学,关系一般般吧,都没说什么话,但是他在学校很受欢迎,非常受欢迎,大家都挺喜欢他的,老师也很喜欢他。”
和白燃相比,斯悦就是完完全全的反面例子,哪怕是偶尔考了个好成绩,也会因为之前的所作所为而被全盘否定。
而那些所作所为也只不过是捶了xsr女同学的男生一顿,或者对言语恶毒的老师出言不逊。
只不过是因为他、周阳阳、郑须臾还有江识意,他们几个总是绑在一块儿,做什么都是一起做,老师不太喜欢这样的学生,再加上都是几个富二代,没人会将他们和做好事联系到一起,不过每次说到仗势欺人都会想到斯悦。
每次打击斯悦时,老师都会顺带夸一句白燃。
因为白燃是白家的,所以老师也不担心斯悦气不过去报复对方。
白简知道两人是同学,不过难得从斯悦口中听见除了周阳阳他们一群人以外的名字,还是年龄相仿的白燃。
斯悦:“姑奶奶怎么去世了?上次见面的时候不都还好好的?”
白简很淡然,“生老病死,人鱼和人类都是如此。”
“哦……”斯悦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是因为白一媞的去世,而是白简的态度。
在陈叔转告他时,他连眼神都未曾有过什么波动。
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虽然的确也很正常。
“我就是觉得,好突然。”斯悦感慨道,他挠了挠头发,“白简,你会难过吗?”
白简镜片后的眼神和煦,“我和白一媞只是认识的关系,仅此而已,难过的应该是楼上的老爷子和白鹭。”
白鹭和白一媞的关系很是亲厚,白鹭嘴甜讨喜欢,小时候身体不好,白一媞对他格外怜爱。
斯悦不止一次从白简身上感受到这种漠视一切的冷淡了,仿佛任何意外,在他的眼里都不是意外。
而世人所担忧恐惧的生老病死,在他眼里可能也就只能用开始和结束形容。
而死亡到底是结束还是开始,说不定他的看法都和别人不一样。
“阿悦,你在难过吗?”人鱼对伴侣的情绪格外敏感和在意,情绪不一样,四周的气场都会改变。
更别提,斯悦一点伪装都没有。
“不是,”斯悦说,他和白一媞也不熟,“我在感慨光阴似箭,岁月如梭。”
“……”
发现斯悦心口不一,白简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阿悦,白女士的伴侣在五十年前因病离世,人鱼是很忠诚专情的生物,白女士守旧,从她伴侣离世那天起,她的身体状况就逐渐开始无法挽回地变坏,所以我们所有人早就有了这个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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