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凉风从窗外卷入,吹得香头迸发出耀眼的火星。
本该燃烧几个小时的线香,竟瞬间缩短,三缕正悠悠上升的白烟也在下一刻猛地往旁边折去,好像有谁在猛吸一般。
不消片刻,三支长香燃尽,雪白的香灰骤然断裂,在香炉内跌得粉碎。
原本空无一人的贡桌边,忽然出现了一团淡灰色的影子。
第6章
睡觉前,牧鱼习惯性去跟师父道晚安,结果一靠近供桌就懵了:
我那么大几个桃儿呢?!
亡者受供奉只会汲取精华,享用完毕后,供品模样不变,只是灵气全无,再吃起来味同嚼蜡。
可现在?
那蟠桃简直像摆了十年。
什么情况?
牧鱼眨眨眼,突然心疼。
师父呀师父,怎么一天不见,就饿成这样了?!
牧鱼吸吸鼻子,红着眼圈又去拿了几颗桃子摆上,哽咽道:
“吃吧,师父,吃吧,我赚钱了,足足三万呢,如今买得起……三个够不够?算了,给您摆六个吧。”
师父生前多要强的人呐,到死也是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可谁能想到临了临了,到了下头了,竟……
唉!
果然还是自己不够孝顺,烧的钱太少了吧。
毕竟一根茄子也九万五呢,肯定是之前的钱都花光了……
牧鱼抹抹眼角,换过香烛,从冰箱里翻出之前做的肉脯、鱼片、风干鸡鸭和腊肉什么的,都结结实实装了一大盘,恭恭敬敬摆在供桌上。
干脆把前几天叠好的元宝都拖过来烧了。
距离周年还有几天,大不了再叠。
再苦不能苦老头儿呀。
金元宝在铜盆里熊熊燃烧,空气中弥漫开熟悉的纸灰味儿,牧鱼眼睁睁看着那青烟腾空而起,混着三支香的白雾,一起消失在半空中。
他目瞪口呆。
这,这得是多渴望?!
什么情况?
他老人家也不给我传个话,到底缺什么,缺多少呀,我也不知道,干着急!
对了!
想到这里,牧鱼倒是记起来一个人。
当年他师父给人做喜宴,快结束了,忽然后厨钻进来一个野道士,头发蓬乱,道袍破旧,一打照面就笑嘻嘻问:“有饭吗?”
师父看他虽然衣衫褴褛,但眸正神清、步履轻盈,觉得可能是个高人,而且大喜的日子,没有往外撵人的道理,就给他凑了一大碗饭菜。
那道士一顿风卷残云吃完,还嘬了根稀糊烂的猪尾巴,一抹嘴,正色道:“我虽然没钱,可也不白吃你的饭。这么着,给你算一卦吧。”
说罢,他半眯着眼睛一通掐算,然后被师父打了一顿。
他是这么说的:
“你命格不好,但还不算坏到家,会有佳儿侍奉,无疾而终。”
师父当时就拉了脸。
狗屁!
老子连个婆娘都没得,哪儿来的佳儿?
一听就不是好话。
结果三天后,他就捡到了牧鱼。
牧鱼百日那天,野道士又来了,还是笑嘻嘻的模样,还是像上次一样摇头晃脑说着不中听的话:
“这孩子不错,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注定了无父无母无儿无女。”
师父:“……”
这他娘的叫不错?
反正从那之后,野道士偶尔也会来康城找爷儿俩混饭吃。
上次见,还是在老头儿的葬礼上呢。
虽然野道士看着不着调,但却知道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桃木剑也是他送的。
在牧鱼心里,也跟半个师长差不多了。
牧鱼犹豫了下,就给野道士打电话,可提示说不在服务区。
不知他又钻到哪个深山老林去了。
没奈何,牧鱼把情况编了条短信发过去。
等什么时候有信号,野道士就能看见了。
又奉了一回供品后,牧鱼才揣着满心的愧疚和遗憾回屋睡觉。
梦里还在想呢,明天再去多买点肉,炖鱼也加一碗,要红烧的,师父爱吃。
夜深了,外面静悄悄的,只有偶尔几声虫鸣响起。
供桌前忽然显出一个高大的人影来。
他穿着血迹斑斑的铠甲,几支染成黑红色的箭矢透体而出,滚滚黑色煞气中竟隐约夹杂着几缕金光。
若野道士在场,必然要惊呼出声:
有金光者,生前必有大功德。
他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木讷的神情逐渐和缓,竟多了几分活气。
呼,好久没享用过如此丰盛的香火了。
过往的记忆已残缺不全,他只隐约记得好像在打仗。
战事惨烈,他为帅,身先士卒,然后……他死了。
那么,我是谁?
何人供奉?
他缓缓抬头,对上镜框中一张皱巴巴的老脸……你谁?
与此同时,地府。
与阳间的烟火璀璨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地,灰蒙蒙的天地间,永远笼罩着一层散不去的灰雾。
无数亡灵从数条通道汇入,乌压压一片往前走,看不到尽头。
一个年轻姑娘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得伤心,“哇啊啊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路过的张敞听了,特别好心的过去推了推她,“妹儿,你已经死了。”
那姑娘的哭声猛的一滞,然后骤然拔高,“我要社死了,我要社死了!”
虽然她哭得真的特别伤心,但不知怎么的,张敞就觉得特别喜感,干脆在她旁边蹲下,“死都死了,还有啥可担心的?”
姑娘响亮地抽噎了一声,“你不懂啦呜呜。”
张敞一听这话就憋不住了,“这话我可不爱听了啊,有什么难事说出来听听,哥给你出出主意。”
小姑娘从胳膊缝里抬眼瞅,发现是个40来岁的男人,胖乎乎笑眯眯的,好像挺和善。
胳膊上还戴着一道黑白迷彩的袖箍,上书几个大字:“交通管制”。
中国人口多嘛,死的也多,而最近一二十年投胎的又少,所以滞留的鬼魂日益增加,难免秩序混乱。
为了维持秩序,地府会不定时对外召集志愿鬼。
虽然没有工资之类的实质性好处,但算在功德里,后期返回阳间或是投胎,都可以适当优待。
自从上回见了媳妇儿之后,张敞忽然就不急着投胎了。
反正要等,不如多等几十年,等着老婆孩子一起下来,一家人整整齐齐地走。
于是张敞就找到当晚宴请的几个资深老鬼,几番联络,终究是混了个袖标。
公务鬼啊,小姑娘放心了。
“……我,我我就是死了嘛,呜呜,其实,其实本来也没什么的,我有心脏病啊,早就知道会有今天了,当初还告诉我闺蜜说,如果我死了,不要难过呜呜,以后忌日的时候给我在墓碑前放一束黄玫瑰,我最喜欢黄玫瑰了呜呜……可是,可是我没想到会死得这么早,这么快,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一点征兆没有的,眼前一黑,胸口一疼,就到这儿来了!”
张敞听这姑娘说了半天也没到重点,就忍不住催,“那这听着不挺好的吗?急就急点吧,我也急着下来的,早晚都有这一遭,长痛不如短痛。”
那姑娘干脆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可是我走得也太急了,一点准备也没有,那些小黄书,还有电脑里的资源、文本文档,浏览记录都没来得及删除……等回头他们把电脑还给我爸妈,或者是回收给别人,人家一看我还有什么脸……”
呜呜,她的快乐源泉!
张畅就嘶了声。
反复打量着她的公主切和丝绸连衣裙,心想看你文文静静腼腼腆腆的,没想到爱好这么野啊!
张敞这人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特别体谅别人,当下砸吧下嘴儿,点点头说:
“嗯,确实是这么个事儿,像我这种结了婚的大老爷们儿,没脸没皮的,也不在乎这些了。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如果传出去,要是大家思想不太开放,确实影响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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