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人吗?这是应该允许其生存下去的生灵吗?
不,生灵应当是有尊严的来到这世上,不该是人为制造出来的悲剧,如果它们还有意识,怎么能容忍自己装载在一具丑陋的躯壳里?
生灵应该拥有节制和克制自我的本能,哪怕虫子也懂得适可而止。
岑今睁大眼睛,瞳孔再次剧缩一圈,耳朵温热,缓缓流出鲜血,一阵无形的空气自周身荡开,俯冲而下,覆盖住每只水尸鬼,感受它们时时刻刻遭受饥饿和杀戮的痛苦折磨,感受它们在贪婪食欲之下的,那一丝微弱的渴盼。
它们祈求死亡,祈求解脱。
它们向死而生。
这似乎是拘尸那罗每一个生灵心中隐秘的愿望,也正贴合佛教教义,西天和地狱实为一体两面,善恶、生死也是一体两面,死亡不是终焉,而是超脱六道执着,身化天地,回归本我。
这是水尸鬼生前的思想,他们都是东南亚人,信奉婆罗多和佛教,两者教义虽不同,但彼此吸收、融合,某些行为模式极为相似。
骤雨似的痛苦敲打着岑今的每一寸皮肉、每一块骨头,敲骨吸髓般地钻入灵魂,剧烈的痛苦和高负荷开发的脑域带来的痛苦重叠,拉扯着他的肉体和灵魂,连鼻血都流出来,却在这样极致的痛苦中保持冷酷到极致的冷静。
如割肉喂鹰的佛,如钉十字架的耶稣,如古往今来于苦痛中走出来的圣人。
岑今迟疑片刻,有一丝不确定,但还是开口:“言灵·苍生。”
霎时一阵飞沙走石,天地撼动,顷刻间乍然静止,毫无动静,不受驱使。
岑今:“太大了吗?”
号令苍生,岂不与天地相夺?
天地怎肯。
岑今思索稍许,改口道:“如是我闻·往生。”
话音一落,便有几缕微弱金光自岑今剧缩的瞳孔四下散开,形成一道浅淡透明的光斑,互相连成一道佛印,天地响动,为他而静止刹那,沉寂数百上千年的拘尸那罗在这一刻跳动心脏。
古时术师之流便以言灵沟通天地神明,故言灵之力既可沟通神明、也可沟通天地,如果岑今是在外界尝试沟通天地,百分百不会得到回应。
但他身处拘尸那罗,当他说出‘如是我闻’时,拘尸那罗必然呼应他。
因为‘如是我闻’的意思是:我所说皆是听佛所言,接下来说出的话都是代替佛所说,是佛的箴言。
佛的箴言:往生。
于是失去佛千年的拘尸那罗在这一刻活了过来,万千生灵有感于此,仰头看向悬崖的方向。
曹文宁按住心口:“感觉灵魂得到洗礼,很舒服。”
河柳舒展柳枝条,有些懒洋洋地说:“拘尸那罗,醒了。”
正与图腾缠斗的花环阿修罗王,被安平怼着打的天人,以及被王灵仙拦下来的阿修罗众纷纷露出诧异的神色,看向远处悬崖的方向,声音颤抖地说:“佛……不是屠尽了吗?”
暗处,白发黑肤的少年先是脸色一变,再是兴味一笑:“佉罗骞驮,我不要长生浆液了。”
同样为四大阿修罗王之一的佉罗骞驮闻言不解:“难道您有新的计划?”
他从不怀疑少年的大业,如果中途改变主意,必然有新的、更好的计划。
少年没回话,目光在悬崖峭壁的方向和河柳树冠顶那尊天主像之间来回,显然确实有了新的计划。
悬崖峭壁处,无数水尸鬼肉眼可见地动作停滞,感应到来自拘尸那罗的箴言,宛如一支出征的庞大军团整齐爬向绿茵地怪物,不向生、不畏死,迅速爬满绿茵地怪物,裂开满嘴尖牙开始疯狂撕咬怪物的血肉。
它们不吃,撕咬下来便扔掉,已不是受食欲驱使的牲畜,单纯是为了化解仇恨。
绿茵地怪物很快被啃咬出白骨,痛得哀嚎,试图扬起触手杀死满身跳蚤似的水尸鬼,可是扬起的触手刚到半空就停滞住,任凭它用尽全力也无法挥动分毫。
岑今见状低语:“拘尸那罗的意志。”
受箴言影响,拘尸那罗的意志就是送水尸鬼之流往生,而它们往生途径就是了结因果。
水尸鬼死于牧师的通灵新咒实验,现在他和通灵新咒实验怪物合二为一,被曾经失败的实验品啃噬殆尽,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岑今伸出左手,掌控黑金羽毛刃组合成一柄锋利的长刀,牢牢握住刀把,掌心被划出鲜血,而他不以为意,跳到绿茵地怪物的身上朝头部狂奔而去,仿佛攀登一座山峰,眨眼间到达绿茵地怪物的头顶。
双手紧握的长刀由下而上,划出一道黑金色的刺眼光芒,在夕阳如血的背景下,‘刺啦’声响,长刀没入牧师的颈部而鲜血狂洒而出。
牧师血目圆睁,嘴里咕噜冒出鲜血,试图回头看天主像所在的方向,但是‘啪’地一声滚落山峰似的躯体,很快被水尸鬼淹没,最后连头骨都咬碎成粉末,就如同石膏室里那些被献祭的可怜人类,连个全尸都不配有。
满足地杀死仇人,水尸鬼便都安静下来,从未有过的饱腹感让它们感到幸福,陷入了永久的、快乐的长眠。
岑今站定在绿茵地怪物的尸骨旁,尝试跟拘尸那罗的意志沟通,但是收效甚微,它只听佛的箴言。
他哪来那么多佛的箴言?又不是和尚。
岑今有些暴躁,睁开眼打算放弃,后脑勺一阵劲风袭来,他下意识挥舞长刀抵挡,不料长刀似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瞬间化作片片羽毛刃,其中一片割破脸颊,一滴血飞在半空。
猛然一股巨力按在岑今胸口,使他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后背肩胛骨的位置像被滚烫的烙铁重重烫上去,刺痛大脑皮层的剧痛瞬间袭来,太阳穴一跳一跳,豆大的汗水滚落下来,眼皮被汗水黏得有些看不清到底是谁袭击的他。
只是愤怒使他不顾掌心被划破,紧握一枚羽毛刃猛力向前一扎,‘噗嗤’声响,利刃扎进肉里的同时听到一道陌生的声音说:“我只是送你一份礼貌,不过你也送了我一份。我们礼尚往来。”
“谁跟你——”
重力掌控重力漂浮重力剥夺——
“礼尚往来?!!”
散落出去的上千片羽毛刃同时‘唰’地飞回,以箭雨之势杀向偷袭者。
偷袭者此时还有余力嬉笑,劝说黄毛省着点别乱用超凡之力,他现在口鼻耳都在出血,眼睛充血,身体毛孔也在渗血,再硬撑下去,身体可就要爆炸了。
“我没想现在杀你,希望你保持余力,我们来日再见。”
岑今咧开嘴笑,双手手掌向上,不顾大脑和身体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俨然一个战斗狂人,神态疯狂,享受游走死亡边缘的刺激。
“哈?保存余力?”岑今先是低笑,肩膀颤动,随即疯狂大笑:“谁要保存余力?工作就要全力以赴,才能理直气壮拒绝老板要求的加班。”
偷袭者表情奇怪,黄毛在说什么?
“一日事一日毕,谁都不能让我拖到明天再干!”黄毛有些激动,几千片羽毛刃的攻势更是凌厉,高速到连个影子都快看不见了。
他的情绪还越来越激动:“以为我不知道最后一朵花被故意踩烂的吗?我看见鞋印了!”
偷袭者,即白发黑肤少年:“??”
“该死的资本家!”黄毛仰天,情绪激动之余,破口而出:“丁狗逼。”
——!
死寂般的安静。
白发黑肤偷袭者在这瞬间明显感觉到空气降温了,醒来没一会的拘尸那罗意识突然消失,迫不及待沉睡一样。
什么情况?偷袭者猛然脸色剧变,瞪着教堂的方向,想也没想便说道:“跑!”
话音刚落,偷袭者转眼消失,而始终跟随他左右的佉罗骞驮阿修罗王慢了一步,身体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拦阻半空,而后被数千高速运转的羽毛刃穿过,气绝身亡。
黄毛脸色阴沉地瞪着姗姗来迟的丁燳青,被控住手脚,开发中的脑域也被强行压制,意识逐渐清醒,但激荡的情绪一时难以恢复,只是继续挑衅地看着丁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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