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活着与死亡交织。
这就是那个黎明,一只鸟死亡的画面给历学海带去的,他最初关于死亡的全部感受。
那画面太美,美到他的灵魂都在震颤。
历学海依然很喜欢救助小动物。
他觉得自己颇有爱心。母亲向来是不理会这些小玩意儿的,继父更别提,一枪崩掉小鸟的就是他。
只不过往后每次再救助小动物,他都有了些别的心理。
有次历学海救了一只腿受伤的小兔子。兔子一开始并不信任他,他提着兔耳朵喂了它些吃的,好不容易才让它肯接受救助。
历学海拎着它耳朵的时候,另一只手轻轻抚过了它的小脑袋、小脖子。
就是那个时候,他感觉到手里的生命实在太脆弱了,脆弱到只要他稍微用点力,这只活蹦乱跳、睁着大大眼睛的兔子,下一刻就会死。
它会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会安静地永远睡过去。
那幅画面……应该就会和那只鸟死去的时候一样美丽吧。
历学海并没有杀那只兔子。
只不过他脑海中时常浮现出一些他认为的美丽凄艳的画面。
来年春季到了。万物复苏,农场充满了生气。
百花开放、迁徙的鸟归来……这样的春季生机勃勃,鲜活明亮。可是好像缺少了死亡的对比,
那晚历学海拆了农场里驱赶鸟群的稻草人,又特意在继父卧室的窗台上洒了很多谷物和面包屑。
结果一如他所料,次日天还未亮,窗台就被众鸟包围了。
枪法惊人的继父连开数枪,打中了三只贪吃的,其余跑得快的在第一声枪响后没了踪迹。
历学海提前去收拾好了谷物与面包屑,看着那些倒在地上的小鸟尸体,他忽然生出了这个春季这才算完美的感觉。
与此同时他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这些鸟其实都是他杀的,他掌管着它们的命数。
他忽然发现,在这些生命面前,自己非常强大。
它们受伤的时候,他是它们的救赎。
当他想杀了它们的时候,他也可以随时送他们上路。
它们的生死,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母亲醒来的时候,历学海正在将这些鸟小心翼翼地安葬。他眼圈红,似乎在为它们进行哀悼。
这个时候就连母亲也是不忍的。
吃饭的时候,她特意用丈夫听不懂的中文,对历学海说他的继父是野蛮人,看他们身上毛那么多,就是比东方人进化晚。
历学海以这样一种方式杀了鸟,满足了某种隐秘的心愿,同时他还得到了母亲的称赞——我儿子果然最有爱心了。
历学海最有爱心了。
这也是后来历学海经常听到的话。
不过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在美国了。
那日早餐听见母亲对继父说出那种评价,历学海就知道她这段婚姻也是持续不长的。
果然,历学海在10岁那年回到了中国。
离开了偏远但富足的西式乡村生活,他们入住了繁华的锦城。
在这种钢筋水泥的城市,一开始历学海是找不到类似于飞鸟、又或者野兔这种小动物的,直到他后来知道了紫云山的存在。
紫云山构成了这座现代化大都市的肺部,几乎承担了城市绿化带的一半,孕育着象征着氧气与生命的绿,也藏着无数珍惜植被,以及各种飞鸟。
历学海时常背着书包、买了面包去紫云山喂鸟。
上午喂鸟,他下午去山下不远的市图书馆学习、做作业,晚上回家。
他是所有人心中热爱小动物、有爱心、学习成绩好、又听话懂事的模范生。
于是,当某一日有大片飞鸟死于农药的时候,不过没有人怀疑到他这样一个小孩子。
紫云山大大小小的湖泊非常多。
历学海在一个很隐秘的无人角落做了这件事。
那会儿仍是黎明时分,红霞洒满湖水,与湖边的梧桐、枫树相得益彰。
鸟儿们的尸体洒落在湖岸,有的则坠入了湖水中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只可惜已经回国,不能用子弹让他们流血了。
否则它们的血会比岸上火红的红枫还要艳丽吧。
对于濒死的动物,他想要救治,哪怕拼尽全力。
然而对于富有生命力的动物,他却又想要摧毁。
历学海也觉得自己很矛盾。
可他摆脱不了这种隐秘的冲动与快意。
历学海自认当医生的时候,确实在当医生。
他享受那种把濒临死亡的人拉回来的成就感。
有时候看见鲜活的人,他当然也会想象他们死亡时的画面,会不会和飞鸟坠落一样美丽。只不过他到底没有真的实施过,直到他接触到了这个游戏。
慢慢地,历学海在游戏里享受到了高高在上的、掌握生杀大权的成就感。
他的手段确实高明,谢怀很早就看中了他,致力于拉着他进入桃红军团。
对于想杀的人,历学海从来能很轻易地杀掉。
对于愿意攀附他的人,历学海也能充当救世主一般的角色拯救他们。
他尤其喜欢在副本里救人——救那种痛哭流涕、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又或者下一步就要触发死亡风险死去的人。
于是历学海知道他心中那种隐秘的渴望一直没有变。
对于濒死的、走投无路的人,他想救。
对于鲜活的、生命力极端旺盛的人,他想杀。
其实当周谦刚入住春山精神病院的时候,看到他的那个样子,历学海无疑以为他是第二种人,那会儿他是非常想拯救他的。
他看起来实在太脆弱了,就像当年落在他掌心的那只受伤的鸟,它只能可怜兮兮地等待自己救助,如果没有自己的救助,它就只能凄惨地死去。
那时候周谦常做的一个动作,就是躺在床上侧过头看向窗外。他纤细白皙的脖子微微上扬着,每次历学海看到,都觉得它脆弱得能让自己一手折断。
那个时候历学海对周谦充满怜惜与怜悯,同时也对系统给自己的警示表示了怀疑——最后会取代邵川关闭游戏的,居然是这样一个脆弱的青年吗?
可后来周谦进入游戏后,一切就变了。
当他在第一个副本刚开始,恶狠狠地把高自己那么多等级的董翔按倒在地,目光凶狠地看向他说出那句话饱含威胁的话后,透过平板看到这一幕的历学海感到了惊喜,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都快了几分——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顽强的生命力!
这样顽强的生命力……怎能不匹配一个华美壮丽的死亡?
如此,一开始历学海想杀周谦,只是因为任务,他从游戏得到了警示,周谦会阻止他和谢怀的大计。
后来历学海杀他,就不单纯只是为了任务了。
那是他在黎明时分获得的审美启蒙,当两种反差极大的元素在交替的时候,那画面实在美到令人震撼——
从黑到白,从冷到艳,从死到生,又或者从生到死。
反差越极致,画面越震撼美丽,美到让人想要流泪。
周谦好像永远都杀不死,当然不属于需要历学海进行“从死到生”的救赎。
他的生命力之顽强、蓬勃,历学海从没见过。
当这样极致的生命力走到另一个极端……也就是走向死亡的时候,历学海光是想象一下,就已经觉得非常迷醉了。
——那将会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风景。
一旦见过了,从此再不留遗憾。
·
历学海做梦了。
跟他一同入梦的还有周谦。
不过入梦的那一刻他已失去了一部分现实的记忆。
在白骨梦魇的操控下,他只感觉到回到了当外科医生的那个时候。
梦境中,周谦的暂时性眼盲完全不会阻挡他的视线。
于是透过历学海的眼,周谦看到了一个苍白瘦弱的青年。
青年躺在病床上,看上去非常脆弱无助。“我的病……很多医院都不收了。医生,你肯收我,我的心脏还能有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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