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好凉。”莫狄眉头一紧,然后就要把手攥紧给季末暖手。
季末轻轻抽手。
这种动作发生过太多次,莫狄完全没有介意。他转头让服务员上了一杯热水,叫季末捧着暖手。
季末眼睛发涩。
他数着自己的心跳咚答,心脏收缩是他的心动,舒张是他的亏欠,这是他的心动周期。心脏的跳动好似他勇气的增减。这一秒还是勇气暴涨,下一秒就会怯懦到谷底。终于,等到一声格外剧烈的心跳声敲击在鼓膜上,季末没有给自己反悔的机会,一句话脱口而出:“莫狄,有一件事我应该告诉你。”
莫狄看向他,百分之百的专注和深情。
季末跟他对视,他的嘴唇开合,然而真正发出声音的时候,他却低下了头,躲开了莫狄的眼睛。
“你刚来的时候,我告诉过你季初是意外身亡。其实不是的。”
季末逼着自己抬头,跟莫狄对视。
“他是……我杀的。”
3016年12月30日,季末的二十岁生日。
五天前,季末给白海青请了假,白海青理解地批准了。季末每年都会在12月25日开始休假,因为三年前的这一天他给家里留了遗书,用性命逼季初回来,再后来就是兄弟决裂,父母身亡。
对季末来说,12月25日是人生最大伤恸的起始日,以他留下的遗书开始。
季末背对着白海青,沉默地收拾好自己的办公桌,又给办公室的绿植浇了水,把所有东西放回原位,然后挥挥手走了。
他没有看白海青的眼睛。
12月30日凌晨,季末来到了那栋当初躲了五天的烂尾楼。
在这里,他艳羡地看着哥哥和他的朋友们玩耍。
在这里,他一门心思只想着把哥哥从边区拉回来,不计后果。
在这里,他想明白了即使哥哥知晓前因后果,也不会愿意为了自己活命而间接害死另一个人。是他自作主张替哥哥做了选择。
也是在这里,他包庇了那个被通缉的流浪汉,原边区基地生化实验室主任罗晓鸣。
在这里,他知道了罗主任要自杀,并且没有阻拦。其实罗主任可以不用死的不是吗?只要他呆在原地看着他,他也死不成的吧。
烂尾楼里阴冷潮湿,四处黑霉。季末推开通向顶楼的门,本来是结实的金属现在锈得透风撒气,一碰似乎就要散架。
他突然想通了罗晓鸣为什么要选择上吊,在烂尾楼里上吊还不如从楼顶跳下去方便。
——因为罗主任要留全尸。
只有留下全尸,才能确定身份,做实自己是畏罪自杀,给儿子洗清嫌疑。
季末指尖拈着铁锈,轻轻吹了口气将它吹散。
又是一命换一命的买卖。
他不想再做了。
季末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他见到罗主任的儿子,会是怎样的情形。活下来的这个人,也许永远都会憎恨季末,就像哥哥一样。因为有感情的缘故,活下来的人都恨不得死的是自己。
这种强烈的情感,季末一直在努力剥离。
他已经承受不下去了。
今天是自己二十岁生日。
季末眺望天际线。冬日里很少有真正的艳阳天,惨白地亮着是常态,似乎是在酝酿一场雪。无边无际的衰败灰白,季末想,那才是生命的底色。此刻,天色正在渐渐亮起来。
罗主任,你把凳子最后踢开的那一刻,解脱了吗?
你现在快乐吗?
一阵冷风吹过,季末的眼睛迎风落泪。他突然想到对于死人来说,活人不再重要;死亡是一个人对自己的生命做的最后一件事,除此以外,任何其他的人都不再重要了。况且有些死亡是有益处的。
比如罗主任救了自己的儿子。
比如……
如果自己死了,那也许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吧。毕竟……作为有预知能力的人,自己的存在已经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变数。虽然这个猜测季末从来没有对白海青说过。
季末探出头往楼底看。
烂尾楼高大破败,然而底下的马路却仍然有零星的路人走过。太阳渐渐升起,行人慢慢只多不少。如果贸然往下跳,万一砸到人,那不就又害了一条命么。
季末不想这样。他想安安静静地、以自己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作者有话说:
就像文案里写的那样,季末是真·厌世。但还好,莫狄来救他啦——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31章 -暖阳冰窟
「一旦决定和盘托出,就得开始做最坏的打算。——季末《无关记录》」
季末做了一个简易定时装置。
他想好了,要在12月30日的正午十二点死去。他厌恶黑夜,因此要在日头最盛的那个时刻合眼。
他将一副弓箭固定在栏杆边,正对着中间的柱子。这管制枪械是边区的淘汰武器,是为变异植物设计的,季末从黑市淘了来。
他在柱子跟前坐下,瞄着箭尖正冲着的位置。大概是心脏吧,或者是肺,再偏一点就是喉管,不过都无所谓。
这里没有风,季末满意地打开手机,开始回复短信。
祝他生日快乐的短信并不多,季末挨个翻着,只有零星几个同事。季末打开白海青的聊天页面,回复道:“谢谢白部。保重。”
他想了一会儿,把“保重”删了。
又过了片刻,他把“白部”改成了“白大哥”。
其他同事的信息,季末就回复得没什么负担了,格式统一:“谢谢,祝你都好。”
过了一个小时,季末都倚在柱子上快睡着了,突然手机震了震。
他打开一看,愣住。
是季初给他发的信息:“在家吗?”
季末一瞬间心跳加快。
哥哥怎么会联系他?是回来了吗?是……要给他过生日吗?
季末一下子紧握手机,不知道该怎么回,也许按照他们之前的气氛,不回复才是正常的?可是季末忽然有些难过,如果现在不回复,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回复了。就像罗晓鸣跟他说的一样,现在不吃鸡屁股,以后都吃不着了。
于是他犹豫许久,终于发送出去:“不在家。”
看着对面的状态变成“已读”,季末闭上了眼。这样就好了,季初肯定就走了。他完成了兄弟之间最后一次聊天。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要对季初说,然而真正说出口的却只有冷冰冰的三个字。季初当年说和自己是仇人,就真的做到了仇人应该有的所有品格。不联系、不见面、明晃晃在脸上表露憎恶。
季末阻止了第三个预知事件,没让哥哥在边区死掉,却搭上了另一条命,把兄弟变成了仇人。
在他们决裂之后,紧接着的是父母身亡。
季初赶回来的时候,葬礼已经办完了。季末只是把父母的东西都交给了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他都没怎么看季初的眼睛,季末觉得他的哥哥不会更加厌恶自己了。
因为对自己的恨意应当早就到达了顶点。
季末又开始闭目养神,安静等待时间流逝。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又震了震。季末疲惫地睁眼,却发现仍然是季初的短信:“我给你带了东西,房东看我是亲属,就给我用备用钥匙开了门,东西放下我就走。”
季末把手机按灭。
季初能给他带什么东西?爸妈别墅的钥匙吗?他已经说过了不要了。租房子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房东这么爱管闲事,是亲属就可以随便开门么?
又过了一会儿,季初的电话打了过来。
季末没有理会。
可是电话一个接一个,季末只能把手机调成静音。他抱住头苦笑,面目狰狞。
哥——
我只是想,只是想安静地走。
你说我欠小丁一条命,我想今天还上,都不可以吗?
为了不重蹈覆辙,我这次连遗书都没有留。万一因为我的遗书又造成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该如何是好,我为了一个安静的结局准备到今天,谁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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