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冤昭雪之后(129)
在相重镜的记忆中,溯一是个极其有趣的人。
他虽修佛道,性子却极其欢脱,成天变着法子哄相重镜笑,就连孔雀也是他不知从哪里寻来给相重镜打发时间的。
三毒火第一次焚烧地脉时,十九岁的相重镜已是宗主,他从高山之巅纵身一跃而下,从万丈深渊直入地脉,以血筑成法阵,将地脉深处焚烧的三毒火瞬间熄灭。
也是那次,让本不服气年纪轻轻的相重镜做宗主的族人闭了嘴,不情不愿尊他为宗主。
但两年后,三毒火卷土重来,这一次相重镜却没有像第一次那般幸运,他几乎耗费了全身的血化成巨大的法阵,才堪堪将火熄灭,并用封印彻底将三毒火封印入地底。
等到溯一赶过去的时候,相重镜已经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溯一慌张将他抱起,用灵力为他止血修复破碎的经脉。
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一缕残存下来的黑雾悄无声息爬上溯一的衣襟,缓缓钻入他的经脉中。
自那之后,相重镜便一直在养伤,他对溯一极其信任,地脉的后续清扫和封印全交于溯一去处理。
养伤的那段时间,相重镜闲着无事教孔雀摄魂,孵龙蛋,剩余的时间全都在仰着头看着墙外漂浮的柳絮。
溯一将寻到的温养灵脉的药端来给他,瞧见他一直盯着外面的天空瞧,笑道:“我每次来,你都在盯着那树发呆,喜欢我给你种一棵?”
相重镜拢了拢红色鹤氅,懒洋洋道:“不了,我只是喜欢白絮。”
溯一将药递给他,道:“那白絮有什么好看的,飘来飘去,烦人得很。”
相重镜笑了,将药一饮而尽,不可置否。
他自幼便活在族人为他安排的道路上,不能踏错半步,仿佛被人操控的提线傀儡,永不得自由。
相重镜喝完药,将视线再次落在天空中如雪似的白絮上,他突然感慨了一声:“真好。”
溯一挑眉道:“好什么?”
相重镜伸出手,隔空抚摸墙外翻飞的柳絮,眯着一只眼睛笑吟吟地道:“若是三毒火再次烧起来,我可能要以身殉道了。”
溯一身体猛地僵住。
相重镜笑得没心没肺,死对于他来说更像是一种解脱,他似有些感慨地道:“下一世真想转世成一片白絮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就算被人踩在泥污中,也好过被禁锢在一隅,不得丝毫自由。
溯一手指一顿,沉默看了他半晌,轻声斥道:“胡说什么。”
相重镜闷笑起来。
突然,漫天白絮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占据相重镜全部的视线。
接着,白絮散去后,面前已是漆黑一片。
漆黑的秘境中,刚刚破壳的小龙活蹦乱跳地在空中飞舞,在烛火照映下仿佛是一条绸带,随着风自由飞舞。
相重镜坐在枯枝上,仰着头呆呆看着,不知为何突然泪流满面。
小龙在空中飞了好半天,欢天喜地地落下来,趴在相重镜的膝盖上,仰头看着他的脸,疑惑道:“你怎么啦?”
相重镜疑惑地抬手一抚,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落了泪。
他自嘲一笑,漫不经心地擦干泪痕,笑着抚摸着小龙的脑袋,柔声道。
“你就叫……从絮吧。”
第86章 三毒秘境
相重镜猛地抬起手,瞳光涣散一把抓住了顾从絮的衣袖,力道之大连直接都一阵青白,手腕狠狠发着抖。
他嘴唇发白,盯着虚空,许久才低喃道:“走啊。”
摄魂生效后,顾从絮生怕孔雀再给相重镜下什么奇怪的令,一边困住扑腾乱飞的孔雀一边将相重镜抱起来放在榻上。
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顾从絮一愣,忙凑上前:“什么?”
相重镜用尽全力想要推开他,指尖却紧紧抓着顾从絮的袖子。
“走。”
“别被困在这里。”
顾从絮没怎么听清,一把扣住他的手,拧眉道:“啊?不在这里?那我们回九州?”
相重镜摇头,不知在否认什么。
顾从絮见他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抬手将孔雀抓过来,掐着它的脖子……顾从絮试了一下发现这孔雀都肥成一个球了,根本找不到脖子在哪里。
顾从絮只好拎着孔雀两条小短腿,沉着脸甩来甩去,冷冷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孔雀被倒吊着甩得七荤八素,哭着啾啾控诉。
顾从絮不耐烦道:“听不懂,说龙话。”
孔雀:“……”
顾从絮和孔雀的交谈相重镜一概不知,他仿佛陷入在永远都逃脱不了的噩梦中醒不过来,耳畔无数声响将他震得几欲吐血。
“你生来的使命便是保护地脉。”
“你双亲以身殉道,熄灭三毒火,你也合该葬身地脉三毒火中!这是命数啊重镜。”
“相重镜……”
“你该一生守护秘境。”
“你该殉道——”
“你该……”
你该为了使命放弃那可笑的自由。
相重镜手指发着抖,看着顺着剑锋缓缓浸湿他衣摆的血,一点点抬起头。
溯一满脸泪痕,手握着刺入胸口的剑锋,他惨笑一声:“重镜,你要杀我吗?”
相重镜紧紧握着剑,一言不发。
溯一原本低声笑着,而后不知为何笑声越来越大,最后他浑身浴血,放声大笑,那张满是悲悯的脸早已化为厉鬼似的狰狞。
“阿镜想杀我?”
“哈哈哈重镜要杀我!”
“我竟然要死在相重镜手中!”
他语调越来越阴冷
,看着相重镜的眼神也逐渐盈满杀意。
“三毒皆由心生,你这虚伪之人妄图消除九州所有三毒,难道是要杀尽天下人吗?”
相重镜漠然看着他:“溯一,你入魔了。”
“入魔?”溯一森然看他,压低声音道,“那你不妨猜一猜,我是因何入魔?”
“愚钝?”
“嗔恨?”
相重镜手腕猛地一抖,正要将剑抽出,溯一却不退反进,任由相重镜冰冷的剑锋刺穿他的胸口,后心带出一道狰狞血痕。
相重镜躲闪不及,被浑身是血的溯一一把扼住脖颈。
溯一一边狰狞看他,一边簌簌落着泪,他掐住相重镜的脖颈却不用力,眸瞳仿佛被利刃切割,一点点变成三瓣如花似的契纹。
相重镜怔然看他,嘴唇发抖:“溯一……”
溯一仿佛被眸瞳漆黑的雾彻底切割成好几个人格,他一会悲悯看着相重镜,一会又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而那入魔后的人格缓缓占据他的本心,掐在相重镜脖颈的手也在一点点用力。
相重镜瞳孔一缩,只觉眼前红光大放,夺去他的所有视线。
等到他再次反应过来时,溯一已经躺在相重镜用血化成的消除三毒的阵法当中,血流了满地。
他瞳孔虚无,缓缓看着虚空,在濒死的前一瞬眸瞳三瓣花契纹终于散去,他仿佛从什么地方夺回了最后一丝神智。
“阿镜……”
相重镜站在他身边,居高临下看着他,因逆着光让人瞧不出他的神情。
溯一声音越来越弱,挣扎着将最后一句话送入相重镜的耳畔。
“三毒不灭,不死啊。”
相重镜心神大震,彻底从记忆中苏醒。
他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息着,喉中全是浓烈的血腥气,就连顾从絮在他耳畔大声说着什么都没听清。
足足过了有一刻钟,相重镜耳畔的嗡鸣这才一点点散去,他强行咽下喉中一口血,头昏眼花地从床榻上踉踉跄跄地起身,道:“三更,我们要回九州了,溯一可能……”
相重镜话还没说完,视线就落在了不远处的顾从絮身上,话音戛然而止。
顾从絮正在捏着孔雀打,小尖牙龇着,似乎打算尝尝孔雀到底是什么味道。
相重镜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