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来 上(61)
四五个闪身后，这场追逐已是到了林子深处。
人飞在半空中，方定海的衣服被风刮起。
但他的每一个步子非常大。
他在往林子里快步奔跑时，一只手快速拨开眼前挡着视线的树叶，另一只手握着帝释在林子里以‘之’字形化为金光跳跃。
在他身后，比一棵二十年的老树还要高大可怕的疾行夜叉在后面举着一柄石头榔头追他。
一人一夜叉飞行所到之处，那群夜叉的榔头击碎了所有树木，粉碎的树枝树叶不断砸下来，方定海就这样踩着前端的树枝继续往另一侧逃。
这追逐，很耗费体力。疾行夜叉们也会一直穷追不舍。
方定海明白，接下来只有节省体力以此达到最好的效果。
所以猛然间，他一个停顿，接着纵身跃下，又一个后退，将腿直接扫过地面，令那巨大的夜叉凶恶地朝前扑去，自己反而一个贴地就将身子滑向了这夜叉的后脚跟处。
这夜叉的脚掌发黑，比一块巨石还要大。
可方定海见此却毫不犹豫，擦着地面俯身滑过去，一只手抓住帝释一下斩向这夜叉的后脚跟上。
【‘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记砍杀，夜叉鲜红的血洒在了方定海半边的脸上。
一只脚后跟被砍断，让这只疾行夜叉一下大叫轰然倒地。年轻僧人见状一个后仰纵身，穿过早上那块半透明的结界，整个身体在奔跑中已经踏空脚下石穴，和这群夜叉一起向着湖心跃下。
这一跃，他的身体和底下那蜿蜒碧绿的龙湖水即将完全地融合。在他向着湖面跃下时，他已从手中将一把金色鳞片丢入了龙湖水中。
咕噜咕噜，好像有鱼呼吸的气泡在水面浮动。
水底，一轮红色生死轮隐约在转动。
月光下，龙湖水像一条真龙一样眼看要把他和夜叉们一起卷进去了。
就在此时，算准了时间的方定海神色猛地一沉，擦拭掉脸上血迹也对着空中喊了一声。
“顾东来！”
就是这一句，眼前的林子里瞬间如霞光般被美轮美奂的紫气充盈。
一只巨大到能完全覆盖在龙湖之上的孔雀随半空中化为原身旋转，先向着半空嘶鸣了一声，又接住了方定海。
那真身头冠金色，丹口玄目，细劲隆/胸，如同一团烈火般烧的半边天空通红一片，却衔住了那些夜叉身上的红色魔光又带着对方一起飞高了起来！
【——！】
下方，湖水和断崖边，前仆后继的夜叉们已经纷纷落水。
随着鳞片入水，那一直没有动静的水下猛然间像是踏浪分海般涌现出了一条金色的大鱼，这龙头鱼身的鱼比这群夜叉还要大，虽是条鱼，可它并无妖气，还一口就将水中的夜叉□□吞了下去——
水底一声嘶鸣。
是真的。
关于龙湖的开山传说竟是真的!是巨大的摩羯鱼游来了！
……
110X年
经历了漫长地与八部众缠斗的北冥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圆寂……或者死亡之期。
【‘段久楼死了，北冥还是会死。’】
女具的预言在若干年真的成真了。
这一年，老僧一个人坐在龙泉山上。
那些穷凶极恶的夜叉们还是进犯着龙泉山。人间未定，想到，下一个轮回，妖魔们还会出世，他是不舍得离开离开人世的。
最关键的是，他和有一个人过去关于成佛的理想还未实现。
当年，他走遍人世间的诸多地方，找了那么多办法，试图复活三斋。三斋的衣服，三斋的法器，三斋的石像，关于三斋的过往一切。
可到头来，他才明白，在这个世上，唯一还和无父无母的三斋有关的，就是自己。
就像师傅说的那样，生死之事，从来如此。一个人已经死了，那么他的生命就不可能完全地重来。
就算活过来，那也不是三斋了。可三斋是为了一个人而死，他的生命，其实一直正以那个人生命的方式在活着。
从三斋死去的那刻，北冥的生命就不只是他一个人的。
他们成为了彼此的生命，北冥要苦苦寻找的那个人，一直在化身为他自己而继续活着。
他们原来从来没有分别，而是一直还在一起，就如同当五年山下的救世之行一般。
三斋是因，北冥是果。
他们的人生已经随着那一场因果而像鱼和水一般永生永世地维系在一起的。也是在这一年即将圆寂之时，年老的北冥临死望着生死轮的那刹那。
原本被夜叉们包围的龙泉山上，出现了一道异光。
后世有山下的凡人说，当时龙泉山下的人看到原本已经圆寂了的北冥圣僧的肉身缓缓站起，然后最后一次用自己的手转起了那面生死轮。
金色生死轮的又一次转动，光明就再次回到了龙泉山。在他的身边，还依稀从光中出现了另一个人。
那人，面目虽看不清楚。
但他的耳朵上有着一只很漂亮，在轻轻晃动的珠玉耳环。
对方一步步从虚空中来到已经死去，却还是站起迎接的北冥圣僧的面前，伸出一只手。
他面上那种微笑神情像是在说，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的决定。也像是在说，我一直在等着你想通这一点。
然后，在那异光中，二人就此一起抓住彼此，肉身消散，一同涅槃。
——“我佛慈悲。”
云光说法，天降花雨，佛寺宝塔上的一根根红色丝带，随风而荡起。
天上伴着雷电轰鸣下起了五色光明的大雨，一场随着龙泉山从此失去一位高僧而降下的大雨就这样开始下起。
我是世上最虔诚的北冥。
我有一友。是这世上最热烈洒脱，也最心怀大义，愿为苍生性命皈依我佛的人。
你跪于菩萨前焚香打坐，我于佛祖前献花炼药。可为什么当我转身时，明明忘却一切，却又能感觉到有一个人站在海的深处，那么遥远那么坚定地望着我。
“我有一友。”
“他叫北冥。”
“北冥就是北方的江河湖泊。传说北海无边无际，水深而黑；又指那些传说中阳光照射不到的湖水，在天地最北端。他化身为湖，而段久楼永远地成为了一条鱼。”
“他们依旧是那么勇敢不羁。仿佛是少年时，成长于龙泉山的一对最说不得，却又处处都在的朋友。”
“三斋，走吧。”
“好，这次一块走吧，等你那么久，段久楼这就去也！哈哈！”
“好，这就一同去也！”
……
109X年，龙泉山
据后世记载，这一年。北冥圣僧就此在一场救世中圆寂。
这位僧人一生活到六十七岁，却留下了数不清关于斩杀和超度妖魔传奇故事。在他死后，他的法身也在这一场妖魔入侵下，为保护寺庙中所有人而原地涅槃化为一场大雨。
那些由僧人神魂化为的清澈干净的雨水从天上而来。一滴滴落到地上，跨过石阶，全数积攒，成为了一条如龙一般蜿蜒的湖水。
这湖水所到之处，山下正在肆虐吃人的夜叉鬼都哀嚎不止，它们被这湖水永久地镇压，再难逃出。
佛祖口中的人间第一世功德轮回到此终于结束了。
过去世界七大佛——毗婆尸佛和尸弃佛正式开启了佛教中第一个轮回，并且成功借助佛国河水魂归西天，立地成佛，
佛经云，龙湖之水，天上来。
你我都在。一同去也，化为天上游龙，地上湖水，从此守在我们最初，最终的地方，再不离去。
而回到现实世界的这一边，当那条龙湖中的金色大鱼一口跳出水面吃了夜叉，又跃下了湖水中。
一下从那如梦如幻的泡沫幻影睁眼苏醒，趴在对方背上的方定海只随着对方那长长的碧色金瞳尾羽一下俯仰向着上空飞起，又一下抬起那双少年般漂亮的双眸面色虔诚地迎着夜风开口道，
“顾东来。
“看到了没有。”
“这就是北冥有鱼。”
“而这亦是，毗婆尸佛和尸弃佛成佛之前的最后一重佛劫的真实由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