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来 上(243)
因为此刻什么也看不见,不想听到他嘴里这句话和尚只能跌跌撞撞,用扶着墙壁一侧的手猛地上去制止他得寸进尺的荒唐将彼此的手臂撞到了一起。
他的眼前因为被魔箭射瞎,受了重伤一片漆黑。这混乱下试图阻止对方的举止就粗暴过头了,也把被他第一次这陌生口气给完全呵斥住的顾东来不说话了。
二人一起不开口说话只抵着对方的肩。
他们心里在说着不同原因的对不起,却满心都是对对方的愧疚和难过。
长发男人那一件很空的黑色衬衣下的鲜花纹身被撕扯皮肤流出血,明明年轻僧人贴上对方的耳朵嗓子里的威胁声已经压抑着怒火到了极致,但这个眼神痴痴地落在他身上的明王殿下只是固执而认死理地看着他,又扯开失血的嘴唇闭上眼睛回忆起来道,
“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我才会一点点弥足深陷,才让我为你变成这样。”
“我总是想什么也不说,就只是……看着你……我还想走过去抱你……吻你,和你躲在无人的地方做一切凡人都能一起做的事。我会开始觉得你穿白色僧衣的样子很好看……还有认真去回想你对别人说话的样子……”
“我想留在你的身边,走近你,让你能变得开心一点,爱笑一点,我和你身边的每个人做朋友……想真正了解你,帮助你,和你一起去走过你我之间……原本更多的路。”
“我真的觉得,我们两个人还会有一起走过的,很长很长的路……不用害怕世上任何事……”
“十年,二十年,或许是更久,也许顾东来和方定海再也不用像当初那样,头也不回地对彼此说再见了……”
“我甚至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快成功了,可是……可是,这一切现在还是毁了……”
说到这儿,顾东来从来都骄傲无比的口气已经完全慌了。他再次开始发自内心地恨自己,恨自己的双手没有能保护好面前这个人,才会把事情弄成现在这样——
“方定海,你现在……就是直接用你对付妖魔的办法杀我,我也会继续不停地在你耳边实话实说告诉你。”
“我佛在上,我已经疯了般地只喜欢你一个人了。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反抗……因为,你看,就算你像现在这样抓着我的一只手,我的心都会跳很快。”
“我甚至已经弄不清楚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但我真的给过我们两个人一次机会,我觉得,凡事总不至于那么绝对,离开了谁都能好好活下去,可是……是这因果让我们俩又遇见的,也是你让我为你留下的,以至于我着魔,发疯,最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喜欢你……是我自己单方面对你犯了最不该也最该死的戒,我喜欢你,方定海……方定海,我真的喜欢了你……你和我走,我救你,我一定能救你……”
当顾东来此刻急需安全感般,闭着通红眼睛依赖抱着他的腰背地说完,已经是疯狂地贴近于他们的身体,他用双手抱着这个和他一样年轻的和尚,向他肆意表白着,而长发男人那口中再也控制不住地这一句句,不停地用言语击垮着两个人此前维持的平衡。
他喜欢方定海。他喜欢方定海。顾东来喜欢着方定海。方定海,求求你,告诉我,你也爱我吧,只告诉我,你也爱我。
像是放弃了所有自尊和信念的顾东来一遍遍在他的耳边冒着两人的头顶大雨大声地把这些话告诉这个人。他的个性本就骄傲和强势,一边说只一边身子往前抵着门。那完全执迷不悟被爱欲占满的眼神,在这一刻疯癫荒唐到了极致。
这个受完完全全的心魔所影响了的长发男人明明白白地把自己对这个人内心的全部,像被一个魔附体了一样的爱摆在了脸上。因为他就是这么情感热烈,也从来都极度张扬想去表达的那种人。
他心里的爱,一定要炙热而滚烫地去用全部告诉这个人。
我佛在上,他忍不了,真的也一刻也不想再忍下去。也是这时,感觉到顾东来都快要疯了,面前这个冷静,固执,坚定,仿佛永远就是要用他那颗光明慈悲的佛心照耀世人的和尚才任由二人手指上死死抓着彼此的血落在洁白的僧衣上缓缓开口道,
“顾东来。”
“……我们都是佛门弟子。”
“自我少年时,我无父无母,生来就是被丢在寺庙门口被捡到的一个孤儿,甚至都没有除了法僧之外的另一个多余身份。”
“出家为僧,不是我的谋生方式,不是我的理想职业,不是换取活下去维持温饱的途径,我没有那么多普通人的心愿,但成为佛门弟子,就是我的一生。”
就是这一句话,让顾东牢牢地锁着他面容不肯错过一眼的双目一下被血丝占据。他的表情这一瞬空白到难以形容,手指惨白的厉害,只得一下疼得不得不闭上眼睛,又任凭一缕面颊上的长发落下。
他的整颗心,都像是被这个该死的和尚一下就打到了最怕最疼的地方。
那血顺着落满伤疤的心房往下流,可偏偏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年轻僧人这双眼睛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以肩膀随他抵着失去了彼此声音温度一句句往下说。
这是世上最该死的残忍之刑。把孔雀明王这样了不起男子那无坚不摧的外壳一力击碎,却也把他的心完完全全抓着逃不开这龙泉山的十方净土了,然而这个无情又该死的和尚还要不顾顾东来的心情坚持而固执地往下说。
“……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
“四,不妄语。五,不狂饮。六,不过午食。”
“七,不着香花曼戒。八,不睡卧高广大床戒。”
“九,不妄动色/识,一生无心无念无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终生皈依我佛,护三千众生。”
“一生受……不爱之戒。”
“龙泉山代代有言,守寺僧人需守九戒,最后一条不爱之戒,一生不可更改,贫僧自幼出家,从决定成为龙泉山法僧一天,一天就无法摆脱自己身负守寺僧人不得私自擅离职守的责任。”
“这一双眼睛就算这次毁了,也和因为我救你没有一点关系,这一切无足挂齿,更不用明王为此自责为难。”
“这是信徒对于菩萨的应当,五蕴七情之外,这世上的一切贫僧都能给你。即便是像我们当初才认识时,不把有些事当做认真的那样,做再次帮助对方修行一同只为了成佛的助力。”
“但唯独,您现在问我要拿走的那个。我不能给你。”
“顾东来,我从头到尾为你所做的,从来不是为了影响你,要挟你和诱惑你让你最终喜欢上我,并为了我一个人就这么丢掉了你自己,现在还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两个人在这落满了整个寺庙里的一地飘零的银杏树下对峙着,和这淅淅沥沥的雨中隔着一步,如何也走不过去的人浑身上下都和面前这个人一样被雨淋湿,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感觉。
他们俩像是一靠近就会用自己的满身刀疤扎伤彼此一般。带着一身不屈,一身倨傲,一生无法跨越的遥远距离。
这四百年的距离,曾经他们也有过能够注视彼此双眼的时候,但此刻已经没有了。
对此,闭着眼睛世界一片黑暗,整个人都像冰做的方定海忍不住想拿手碰了碰倒在他面前顾东来的长发,手心隔空落在那半空却到底没落下。
二人彼此衣衫冰冷。这和脚下一地被两个人动手后弄坏了的佛珠还有那些掉落下来的雨的狼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东来的心应该始终装着对他自己的那些坚持,正如我也有我的心和所坚持的东西一样。”
“其他的,还比不上法僧和明王身上所共同拥有的职责的分量。而到这一步,才是你我成佛之决心意志,四大皆空,也皆皈依我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