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倾国(59)
这样想着,我扮作眉开眼笑状接了金锞子,转过头便恨恨地送到嘴边咬了一口,见这两人间的气氛已经剑拔弩张起来,不过眼前的钦差大臣也不似有什么杀意,便会意地退了下去,抱着自己的金子便往门边走。
……
哪知还未走到门口,门外忽然扑棱棱地飞来一只大鸟,径直擦过我的前额,恰落在萧浓情的肩头。
萧浓情瞥它一眼,皱眉道:“你怎么进来了?”
我看着萧浓情肩头卧着的那只熟悉而又陌生的大鸟,再次目瞪口呆。
不是吧,皇上到底是有多待见这萧浓情,竟把这厮哈密的老乡都赏过来一并给他做了伴?
我正发着呆,便见那傻鸟忽然转过头来盯着我,迟疑着动了动翅膀后,竟用萧浓情的声音吐出了几个字:
“裴……李……晟鸣?”
第53章
我:“……”
崇少:“……”
萧浓情:“……”
气氛在一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这只总在好死不死的时候变得分外机敏的西域傻鸟,居然比一向自诩天才的萧浓情都先一步认出了本大侠来,眼下却也不知该如何收场;我恨恨地盯着眼前皇上的宠物,只巴不得把这只傻鸟千刀万剐。
哪知这傻鸟在我吃人的目光中瑟缩了一下,仍是蹲在萧浓情的肩头,脑袋却又蓦地转向了崇少,下一刻仍是道:“晟鸣。”
崇少一呆,而萧浓情也反应了过来,扬手把它从肩头拂下去,眼神比先前的我还要阴森。
“闭嘴!晟鸣的名字也是你能胡乱叫的?”
傻鸟委屈兮兮地扑棱着翅膀下来,落在我的床栏阖起一双鸟眼,似是小憩着睡去了;而我也很快明白过来,赶紧三两步溜出去,转身给他们两人掩上了门。
敢情这傻鸟不是认出了本大侠,而是见谁都喊我的名字。
我怀揣着萧浓情的金锞子在府衙中漫不经心地遛了半晌,又悄无声息地遛回这里,扒在窗边敛好自己的身形,凝神偷听起来。
不说别的,萧浓情曾真心想要置崇少于死地这点我尚且耿耿于怀,此时也确乎不放心让贤弟一个人跟他独处,虽然当面过招的话崇少不见得打不过他,但就怕这狡诈的胡疆野鸡忽然来阴的。
萧浓情讲话的声音不算大,好在这几年我从未松懈过习武,耳力已经大有进步,轻易听到了这两人间压抑的对话。
“……崇睿,我最后问你一句,晟鸣他人到底在哪儿?”
虽然看不到萧浓情的表情,但我也能听出他这话说得是有多么咬牙切齿,不由得暗暗打了个寒颤,逃跑的念头更盛了。
而崇少却显得相当镇定,淡淡地只是道:“萧兄为何执意认定我知晓晟鸣兄的下落,我也是方才离京不久,根本没有寻到他的踪迹。”
“别装了,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离京是打的什么主意吗?”萧浓情冷笑道,“自从你主动请缨,要李烑将你下放到这千里之外的渝州,我就觉得这其中必然有诈;想来你也应是早就知晓了晟鸣的下落,只是不肯告知于我,想要自己来寻罢了。”
崇少闻言没有吭声,感觉似乎颇为头疼。
而萧浓情也安静下来,不知是在对崇少眼神施压,还是在暗暗思量着别的法子。
好半晌才忽然放柔了语气,以商量的口吻低声道:“这样吧,若你肯将晟鸣的下落告诉我,我就告诉你……徐起潭的下落如何?”
……
耳边传来不知名的物件落地的声音,以及崇少衣袖摩挲的簌簌声,分明是一副极其慌乱的样子;而我扒在窗边默默叹了口气,已经感到自己又被一条看不见的枷锁给铐了起来。
甭论萧浓情这话是真是假,眼下也足以动摇苦寻那厮三年无果的崇少了;而我这贤弟若是再傻再圣人些,兴许还会觉得这会儿将我交出去和他团圆是个不错的主意,而我本人的意愿倒成了其次。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崇少似乎平静了下来,仍是恢复方才平淡的语气,道:
“我确乎是想要找到起潭不假;可晟鸣兄此时身在何方我并不知晓,眼下也毫无办法不是么。”
……
贤弟,好样的!
我在窗外听得热泪盈眶,巴不得现下就跳进去给我那高义薄云的贤弟一个深情的拥抱。
萧浓情那头一阵沉默,似是终于勉为其难地信了崇贤弟,便冷哼一声坐下来,忽然提高了音量道:“罢了,即便是没有你崇睿,我也定能很快寻出晟鸣的下落。然而若是你知情不报……这里并非天子脚下,你且仔细思量着些。”
“……”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句隐隐的威胁不像是针对崇少,反倒像是有意教外头的什么人听到一般,脊背便又是一凉。
只听得屋里的萧浓情又道:“不过崇大人虽然付不起赵大厨的月钱,这间房倒是颇替他花了番心思,我挺中意的;方才既是已替崇大人给了银子,这里就暂且归我,再替他寻别处住去吧。”
崇少嚇了一跳,忙道:“这不行,萧兄……萧大人你是从京城来的钦差大臣,如何能住这下人的屋子,我这就遣人去拾掇一间上房来。”
屋内又安静了。
崇少推开门走出来的时候我偷偷瞄了一眼,只见萧浓情已经脱靴上床,在那连我都还没睡熟的软榻上闭目养神了起来;而崇少悻悻地看我一眼,两人相顾无言,俱是叹了口气。
……
这之后我便只得硬着头皮在崇贤弟的府衙上当起大厨来。
本以为自己名义上只是个下人,萧浓情平日里看不到我,便也不必过多地在这府衙中现身;哪知这厮竟每逢饭时都会若无其事地来厨房逛上一圈,美名其曰看看赵大厨手艺如何,倒也不给我半分偷闲的余地。
起初我还提心吊胆,生怕是被他窥出了什么端倪;不过如此几回倒也放下心来,信了这萧浓情的确只是好奇渝州菜式如何烹调,其实也不愿过多地搭理我,并非是识破了我的真身。
虽是皇上钦点的钦差大臣,平日里他却也不去监督着崇少办案,只是似闲非闲地坐在这府中纳凉,与那只同为西域老乡的傻鸟大眼瞪小眼。
如此不出几日,被这尊大佛压着的崇少尚且敢怒不敢言,萧浓情倒愈发烦躁起来。
不过虽然他没少找崇少和这府衙内其他侍人的茬,却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对每日的饭菜苛责些什么,每当我憋着一口气把那些连自家贤弟都还没怎么饱过口福的华丽菜色端上来时,那直扎在我背后的目光都仿佛带着难以言状的恍惚。
而我也明白了皇上将他那傻鸟送来陪着萧浓情的意图。这哈密来的古怪傻鸟颇有些学舌的本事,能将饲主时常念叨的字句模仿得惟妙惟肖,而萧浓情无论与人议事还是独自待着,都有它在一旁监视,日后事成归京,皇上从这傻鸟口中窥出他这些日来的动向,怕也不算困难。
想来萧浓情这一路赴渝,私下应该也没少念叨我的名字。
我这般想着,又暗暗拧了眉。
哼,想把本大侠抓回京去做你萧家的媳妇,门儿都没有。
……
于是我当机立断决心带着爹一道出去躲几日,将家中的细软都收拾妥当后,便来府衙与崇贤弟告别。
崇贤弟大惊失色:“晟、晟鸣兄,你这是当真要扔愚弟在这里同萧兄一道玉石俱焚吗?”
“莫慌,愚兄只是出去躲两日,只消这姓萧的前脚一走,后脚就会回来。”我安慰道,“他既然断定你知晓我的下落,便绝不会在找到我之前对你不利;而贤弟你现下又有皇命在身,饶是他狠话放得再圆,也断不敢在这个节骨眼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崇少欲言又止地看着我,终是黯然地点了点头。
我想了想又道:
“对了,还有衙门扣着的那几个山贼,教他们做几日劳工便也放出来吧。这事实则与愚兄有几分关系,也算是我连累了他们;这几人又没作出什么太过伤天害理的事来,那山头的二当家还有几个娃儿要进学堂念书,这几两银你拿去跟他们分了,其他的话不必多提。”
崇少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点了点头;接过我手中的银正想说些什么时,衙门外的鸣冤鼓却忽然响了起来。
他不知所措地看我一眼,我便推他一把,看着他进屋换上官服,赶紧跟着赶来的师爷一道去了。
我知晓他这是要我待他回来再说上几句的意思,却也实在不愿再多加耽搁,只给他留了张字条在桌上,打算从府衙后门径直溜走。
走到院中的时候,我看到萧浓情正在一隅树影下小睡,长发散落在身后的藤椅,眼边有些淡淡的青色,神态似乎很是疲惫。
见他睡得昏沉,我那欲绕过他的脚步忽然一顿,竟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看着他这与三年前变化不大、却成熟瘦削了许多的五官,我忽然想到,曾经在京中叱咤风云的萧郎今年已经二十一岁,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同我一样意气风发的少年萧浓情了。
三年过去,他还不觉得曾经与我纠缠的自己可笑么?
……
已经尽了的缘分,是强求不来的。
我摇摇头,正打算挥袖走人,眼下的萧浓情却蓦地睁开一双碧眸,从藤椅上直起身来,意味不明地看着我道:
“你看什么?”
我的右眼皮跳了一下,心底暗骂一声动作拖沓的自己,正想随便说些什么将他糊弄过去,却见他忽然眯起眼睛打量着我,竟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我好看么?”
“……”
呸,本大侠比你好看几千几万倍。
我憋了半晌,知晓自己不能在这等关键的时刻暴露自己,便只得又换上那副市侩的谄媚嘴脸,捏着嗓子道:“好看,当然好看。钦差大人出手大方,又是这小小的渝州城百年不曾得见的美人,小民一时唐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还望钦差大人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