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为师(88)
薛岚因悄然凝视晏欺双目紧闭时仍旧疲乏未散的沉静姿态,胸口没由来地生出阵阵痛惜与悲怆。
——他这样一个人,活得实在太累了。
一些分明可以弃之不顾的东西,他偏要一丝不漏地将它们依次背负在肩头,久而久之,便越渐形成了无法轻易脱身的重担。
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根本不叫贪心,而是叫傻。
傻到最后赔进了一整条性命,也是真的无可救药。
薛岚因心里涩得发苦,却并未出声扰他安眠。彼时窗外天幕已然黑得彻底,师徒俩就这么挨一块儿躺了有小半个时辰,晏欺沾床就软,没一会儿便睡得昏昏沉沉,倒是薛岚因睁眼闭眼来回折腾好几下,愣是没能安心睡着。
怎么可能睡得着?
万一晏欺想不开偷偷一个人溜了怎么办?
也有可能睡着睡着……突然就没气儿了。
薛岚因满脑子都是各种各样不好的设想,一时正闹得心绪七零八乱,忽不知哪里钻来一股邪气……
【有删节,老地方见】
也就是这么若有若无的轻轻一碰,怀里的晏欺突然把头朝外一撇,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般,压着嗓子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儿。
薛岚因瞬间就给惊呆了——或者再确切一点形容,其实已经上升成为了惊恐。
不知蒙了多长时间才反应过来,一把揪着他胳膊当场质问道:“……你故意的?”
晏欺径自歪在一旁笑得厉害,刚想试着开口回答两句,眼前一黑,又让薛岚因温软的唇舌借机进来堵了个措手不及。
可能是刚刚喝完一碗蜜糖水的缘故,晏欺口腔里泛着微许诱人的清甜。薛岚因卷着他的舌根落下细细密密的吮吻,仿佛要将那股香腻劲儿给吃干抹净似的,来回交缠勾绕了数不清的次数。
如是彼此亲吻厮磨了好一阵子,薛岚因才意犹未尽地将他放开,显然有些不悦地道:“让你睡觉你不睡,还专门装睡骗我……这样很过分你知不知道?”
晏欺勉力欠起身子靠坐到枕边,唇畔仍旧带有一抹平淡的笑意:“没有,看你一直不高兴,想试着哄哄。”
“你……”薛岚因面色一滞,但很快又软了下来,颇为懊恼地小声埋怨道,“你这不叫哄,哄得也太差劲了。”
晏欺不明所以道:“……那该如何哄?”
薛岚因直勾勾盯了他半晌,随后咽了咽口水,声线微敛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依旧删节】
“好好好,你不要。”薛岚因就着势头捏了捏他的脸,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顿又有些怅然若失地将手收了回去,转而随意披了件外袍翻身下床,“你先乖乖躺着,我去打水供你洗个澡。”
说罢,踢了一双长靴就往脚上套,正套到一半,冷不防被人轻轻拉住,一回头,晏欺刚好就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你……”
薛岚因笑道:“我怎么了?”
晏欺刻意别过脸,两手不安分地扯了扯衣带,旋即慢吞吞地接着道:“你不……那什么吗?”
薛岚因明显一愣,好在没一会儿就会过意来,登时笑意加深道:“你要我做完?”
晏欺眯了凤眸,语态不明道:“明明是我在问你。”
薛岚因想了一想,还是上前替他将被子拢好,道:“今天不做了,我怕你身体受不了。”
晏欺迟疑道:“那……”
“你就当欠我一次吧。”薛岚因俯身亲了亲他的额角,温声道,“咱俩记这一笔账,用你往后的平安健康来还,好不好?”
晏欺目光黯了下去,默然望向眼前大片青灰色的地板,没能给出相应的回答。
“或玉,相信我。”薛岚因再次恳求出声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只要你别老想着提前放弃,为了我,也要再撑一撑,好吗?”
晏欺深深呼出一口冷气,刺刀一般尖锐的冰寒顷刻侵入肺腑,无一不掀起一阵呼啸的痛感。
他还是没勇气予他如此郑重的承诺,仅是挣扎踌躇着倾身上前,小心翼翼吻了吻他的唇瓣。
晏欺破例一次这样主动,薛岚因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眼角跟着微微一涩,差点没忍住挤出两滴眼泪,生怕他一仰头瞥见了,只能咬牙狠心将人推到一边,状似赌气地道:“……不亲了,不给你亲!一点小事半天不肯答应,再亲我把你给睡了!”
晏欺真让他推得整个儿朝后一仰,当场就给唬得愣住了,一时手足无措地扒拉着衣襟,含混不清地道:“我又没说不让……”
薛岚因算是被自家师父磨没了脾气,眼泪还留了一半儿挂在眶里,这会子已经掉不出来了,只瞧他仍是一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无辜模样,便愈发耐不住窝火又无奈地道:“你真以为我不敢吗?”
晏欺抬手一掀袍角,懒洋洋道:“你来啊。”
话音未落,狗徒弟已经挽起袖管气势汹汹地扑了上来,嘴上说着要把他给怎么样了,却只是带了点恐吓性质地伸出两只爪子一通乱抓,晏欺让他折腾得不行,转眼就往旁边的被窝里缩,薛岚因便趁机上去分压他的肩膀,一边作势要拆他衣裳,一边恶狠狠凶巴巴地道:“你还有力气勾引我,刚刚问你话就是不答,敷衍两声都不愿意!”
“不是……哎……”
晏欺就知道徒弟心里跨不过这道坎儿,但他此时连敷衍的话都难得往外编了,硬着头皮苦想了半天,终还是两眼一闭,利落果决地摆手挥赶他道,“你快去打水吧,别叨叨了,真烦!真是要烦死我了……”
薛岚因听到这里,眉眼一横,嘴巴一撇,上手又开始拆他腰带道:“我还就不去了!你别洗了,今儿不给我一个准话,我干脆就在这把你办了,咱俩春宵一度,不死不休……你别躲呀,过来,不准躲!”
“……你有病吧薛小矛,嘶?你……慢着,慢着,喂!”
“我不管,你快答应我。”薛岚因附在他耳边幽幽道,“不然明儿一早传出去,江湖上人皆闻风丧胆的晏大魔头是给徒弟操/丢了横着死的,你说害臊不害臊……?”
“滚!我现在就把你……哎?!”晏欺只觉背后一凉,瞬间慌了神道,“别来真的,住手!快住手!”
薛岚因字字威胁道:“那先前我说过的话,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晏欺咬牙点头道:“……答应,我答应!”
薛岚因见他不过是违心求饶,还待继续紧迫相逼,一时正犹豫再扒点什么来吓他一吓,忽而听得长帘外一阵火急火燎的叩门声响,又有人扯开嗓音杵在大门口瞬间搅局道:
“晏先生!晏先生醒了吗?云小族长那边来了人通报,说她……说她快不行了,求您务必过去看看!
第91章 谎言
近二更天的冷雨飘摇之夜, 白乌族连绵石屋交绕的长廊内外灯火通明, 至今仍是一片喧嚣未眠的光海。
一层烛火填满褶皱的轻软丝被之下,云遮欢双颊通红,嘴唇却呈现出一种极端诡异的青紫色泽, 而早前潜伏于身体内部的丝状纹路, 此时已狰狞蔓延至皮肤表层,愈渐有向外不断扩散伸张的趋势。
“我总共替她施有五针,其中三枚正压脑后,余下两枚扣至肩胛——银针性寒, 入体得以暂止毒发,但依眼下这般状况,若不尽快将劫龙印导出体外, 怕到最后……只会引得暴毙身亡。”
紧挨床侧的纱帐外沿,晏欺仅着一袭浅青薄衫,长袖挽起,拈过针的双手浸入清水中反复洁净洗涤, 及至确认指间未染毒素之后, 方慢条斯理地回转身形,朝屋内一众神情肃穆之人淡声说道:“此外, 脾性躁烈乃是大忌,要想活得长久一些,切莫再与人动怒。”
骤然闻言至此,云遮欢不由得眸色狠狠一颤,将欲出口说些什么, 却是人群首方的云老族长先行一步跨越上前,亲自躬身朝着晏欺微作一揖,面带恳切道:“素闻秦老先生门下晏二公子内功卓绝,精通驭寒疗伤一类人间奇术——如今小女遭得此般剧毒深入肺腑,可否劳烦公子再施一术,暂且替她纾解苦痛折磨?”
“……”
晏欺毫无动容,亦仅是平板无波道:“你是想让我自散内力,以命抵命?”
云老族长道:“这……”
“……做梦。”晏欺极尽嘲弄道,“我说过了,普天之下,唯有易上闲能有办法施术救她。你若实在不情愿,大可只靠这五枚银针安享一时。”
此话既出,在场众人即刻陷入一片哗然——
“劫龙印附着在活人体内,想必是一时半刻也不得消停。遮欢一介女儿之身,又怎熬得过数月长途颠簸?”
“北域通往东南,一路何等艰难坎坷!半途若有任何差池,下任族长性命不保,我等一众老弱年迈之辈,又有何颜面见历代列祖列宗?”
“唉……这劫龙印是我族流传近百年的烈性毒咒,仅靠五枚银针临时压制,又能撑到几时?——都说晏欺此人修为功底深不可测,怎到了关键时刻,反倒待人如此吝啬?”
“呵,你还当他是什么好人不成?中原武林人人讳莫如深的杀人魔头,施人几根银针已是仁至义尽,谁敢指望他耗用修为救死扶伤!”
这一连串话题说着说着,没来由就偏移了原来的方向。最开始还是绕着云遮欢中毒一事纷纷表示叹惋痛心,而今一圈下来变了趟主次,便七嘴八舌将矛头统一指向了一旁无动于衷的晏欺。
有人说他禁术加身,救人一命该是易如反掌的小事。
亦有人谈及他曾以一己之力疯狂屠杀近百余无辜生灵,本就是嗜血成性的凶煞魔物,压根不会拿人性命当一回事。
如是你一言来我一语,晏欺自身又是如何一般脾气?眼下猝然听得满耳闲言碎语不知消停,脸色愈发生得沉冷阴鸷,及至熬到最后彻底失了耐性,索性将那浅青长袖朝后一挥,蹬腿便要直接掀帘走人——幸而此时人群中央匆匆伸出一只大手,正赶在局面趋向失控的前一瞬,蛮力一把拽上他的衣角,堪堪往回猛地一扯!
晏欺愕然抬头,恰逢薛岚因单手揽了他迅速护至身后,紧接着有意抬高音调清了两把嗓子,倏而出声喝道:“……诸位!”
烛火漫天萦绕摇曳之下,幽幽数道目光一并投向晏欺身前那抹高挑出众的散漫人影。
“银针控毒,乃是寻常医者手中最为普及的疗伤方法。只可惜,我师父不是什么妙手回春的绝世神医,更不是什么主宰生死的人间活仙……众所周知,他不过是个满手荤腥,酷爱杀孽的亡命之徒——这样一个人,又怎会懂得治病救人的具体方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