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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不为师(125)

作者:蓝风山 时间:2019-04-26 10:02:04 标签:情有独钟 强强 年下 江湖恩怨 师徒

  这话在薛岚因埋头找鞋的空档,没能听得完全。倒是一旁站着发呆的晏欺有所留心,一边接过薛岚因双手递来的长靴,一边若无其事地问道:“……你如今多大年纪?”
  程避早对眼前这位荒唐无度的小师叔有所耳闻,却没想他会是放纵至此一个人。眼下一袭白衫乱得可观,身上还松松垮垮罩着薛岚因一件外袍,倒好像仍旧是副泰山压顶屹立不倒的从容模样。
  程避抬眼望他,一时望得有些呆了,竟是忘了还要答话。幸而薛岚因在旁不轻不重地敲了他一记,催道:“发什么愣啊,问你话呢。”
  待得薛岚因弯腰给晏欺穿鞋,程避才骇得半醒过来,紧跟着退后两步,结结巴巴道:“回……回师叔,弟子今年……年……年十七。”
  晏欺道:“也不小了。你师父不给你剑,为何不自己问他要?”
  程避赧然道:“不敢。”
  晏欺冷笑道:“你师父小气,你不主动去要,他必然不会给。”
  程避耳根有点烧着了,却还是忍不住反驳道:“我师父不小气,他……他都是为了我好。”
  晏欺不应,却是振袖一拂,额顶一柄细尾木剑即刻落了下来,正巧由他握入掌中,稳稳当当,不差分毫。
  “一柄剑而已,当是我代他给你的。”
  晏欺面色淡然,将那木剑单手呈递过去,一字字道:“拿去用罢。”


第132章 师父还想反攻?
  程避面色一滞, 怎么也没料到晏欺会是这样一个大方阔绰法。后转念一想, 在镇剑台里存放的那些个铁剑木剑,有哪一柄不是易上闲珍藏已久的心爱之物?如今晏欺说要送给人家,便直接扯下来给了, 他一个别处来的看门弟子, 又怎好随意接受?
  于是,那轻飘飘的细柄木剑由程避接来捧在怀里,一时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硬生生卡在两手中央,活像一块烫熟的大铁疙瘩。
  晏欺见他还待发怔,便道:“怎么, 你还怕了不成?”
  程避这人实诚,对什么都是有问必答:“有、有点怕,师父视剑如命,定是不喜旁人随意搬弄这里的东西。”
  晏欺道:“嗯, 确实不喜欢。”
  程避拿剑的双手陡然一颤, 一滴豆大的汗珠即随之慢慢滴了下来,无声淌至满脸。
  晏欺又道:“不过你要是拿了, 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程避似乎狠狠噎了一下,随后带有一些惊恐意味的,连连冲他摇手道:“不不不,这也太……太过了点,万一惹师父生气, 总归是不好的。”
  “少废话。”
  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将门扉用力朝外一推,吱呀一声,没落的飞雪即刻纷纷扬扬涌得满室冰凉。晏欺就站在那长廊外的石阶上方,伸手指着镇剑台后空阔的一处院落,对程避道:“会使剑么?”
  薛岚因跟着微微一怔,却见晏欺神色淡薄,始终不含一丝喜怒,便不由跟着一并有些沉默。
  程避也猜不透面前这位小师叔的心思,便只讷讷回道:“会一点。”
  晏欺抱臂道:“使给我看看。”
  程避点了点头,到底不再推辞什么,深一脚浅一脚便迈进堆满积雪的院子里,踩得一路沙沙作响。
  晏欺也慢悠悠地跟了上去。走到一半的时候,忽见狗徒弟整个人还僵在门槛里面,一脸要气不气的萎靡样子,故又回头低低唤了他道:“你也过来。”
  薛岚因大抵是一身醋劲又开始犯了。他跟了晏欺前后笼统十七载余,却从未有一日得他倾心指点的亲传剑法。所以时至今日,薛岚因那手野鸡剑术还是自创的一些糟糕东西,关键时刻根本上不得台面。
  而程避呢?但见他那雪中舞剑的动作虽是青涩笨拙,却不曾缺乏轻盈飘逸之气,许是跟在易上闲身后多多少少学过一些,那一挥一扫都是有模有样的,瞧着叫人甚是艳羡。
  薛岚因瘪着嘴巴,忽然觉得自己很受伤。及至微一偏头,晏欺却在他身边看得很是认真,也不知是借此想起了什么,待得那院中少年人一剑舞毕,晏欺并未急着褒奖,而是淡淡凝了神色,以一种很平和的语气对程避道:“你这剑法使得……似没什么力道,看来资质有些差啊。”
  薛岚因本来还在一个人忿忿不平,一听到这句,立马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嘴角上扬。
  果然程避听闻此话,更觉备受打击。整个人都不可避免地颓了下来,像是被烈日生生烤枯晒干的一颗稻苗:“看来我没有猜错……师父不肯教我练剑,多半也是因着介意这个。”
  “这倒不一定。”晏欺摇了摇头,继续道,“易上闲教起人来,自然有一套专属他自己的方法。你自身不含任何功底,使出的剑法也更是虚乏无力,急于求成没什么用,真要想像你师父那般游刃有余,还须得练上十几二十年。”
  程避先是一愣,很快又明白了什么,便连连拱手向他作揖道:“弟子受教了,多谢师叔提点——只是……这木剑。”
  晏欺道:“木剑你直接拿去罢。易上闲再怎么爱剑成痴,徒弟问他借过一柄用来苦学勤练,到底又不是什么坏事。”
  程避霎时换了面色,仿佛还有那么点高兴似的,边点头边对晏欺道:“多谢师叔!我明儿便向师父通禀一声,好歹得让他知道。”
  晏欺点了点头,亦不再予他过多言语:“……时候也不早了,外面雪大,回屋暖着去吧。”
  程避躬身向晏欺行礼,薛岚因也意思意思两下同程避挥手作别。随后,师徒两人一前一后渐渐走得老远,独留程避一人提着灯笼站在大雪地里,怀中还紧紧捂着那把普通无奇的细柄木剑,像是捧了一块世间难得的珍宝。
  后来待得拐过长廊曲折的一角,薛岚因心里想不通透,便忍不住问晏欺道:“你干嘛为了一个小缺心眼,还特地开罪易上闲那糟老头子。”
  晏欺斜他一眼,淡声道:“人家那是老实。”
  薛岚因噔的一下,又站定不动了。晏欺觉得他实在幼稚,干脆理也不理,径直一人抬腿慢慢朝前了走。
  于是薛岚因在他身后喊道:“你去收他当徒弟!”
  晏欺有的是办法治他:“行,你说收就收。”
  “……”
  薛岚因站在原地蒙了两下,忽然冲上来把人囫囵一抱,打了个圈儿,塞回怀里胡乱揉搓道:“那以后,我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师爹。”
  晏欺力不如人,更拗不过这蛮劲上头的疯狗徒弟,便只好窝在他臂弯里大喘气道:“你真是……几百岁了,还这样,丢不丢人?”
  “不丢人。”薛岚因道,“从没见你那么认真给我指导剑术,实在叫人寒心!”
  瞧他这气势,完全就是在无理取闹。
  晏欺叹了一声,尤是无奈道:“你又不懂,瞎在旁边掺和什么?”
  薛岚因道:“我不懂什么?”
  晏欺摆了摆手,示意薛岚因将他放下。两人磨磨蹭蹭倒腾好一阵,一直挨到房门口才勉强分开一段距离。晏欺钻进屋里燃起了炭盆,总归一副要紧不慢的样子,一边伸手烤火,一边悠悠对薛岚因道:“程避此人,资质极差,又没什么功底在先……易上闲肯收他这个徒弟,想必不会是一时兴起。”
  薛岚因也跟了进来,反手将门虚虚掩上。
  “——面冷心慈,与人为善。”
  晏欺简评道:“要说起来,其实和你师祖年轻的时候,颇有几分相似的味道。”
  薛岚因:“……哦,这样就肯收他了?”
  “不过程避这孩子,本身很笨,剑也用得不大利索。当真要将他教得出彩,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晏欺仰头望了望窗外的天,彼时风雪未止,呼啸声响犹自骇得毫不留情。
  “有的人,他生来的大方向……就是自己定的,事后具体该怎么走,皆得由他自己选择。但是有的人,他性子温吞,做事稳妥却缺乏决断,大多数时候,还是需要旁人过去推他一把——所以,易上闲事先将程避放在长行居里,给他很长一段慢慢沉淀的时间。为的也是方便他以后的路,能走得更远更宽阔。”
  晏欺看了薛岚因一眼,又道:“薛小矛,如果一开始那会儿,我也在镇剑台里挑一柄木剑,扔给你,叫你捧着它,日后每一招每一式,都死磕着练,你会愿意吗?”
  薛岚因想要说话,晏欺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你说,我从没认真教你武功——当年我们还在敛水竹林的时候,剑和剑谱,我都摆在足够显眼的地方。你喜欢做什么,我也都随你去做,绝不会强迫你学任何东西。”
  “……就这样,你还说你寒心。”晏欺折腰坐回床上,被褥一掀,遮过大半的膝盖,“到底是你寒,还是我寒?”
  薛岚因喉结一动,扑上去抱他:“你寒你寒,来,我给你暖暖。”
  晏欺伸手赶他:“滚开,谁要你暖。”
  薛岚因丝毫不动,继续在他身上蹭来蹭去:“那明早你也教我练剑,去院子里练,要手把手教,让程避看着眼馋。”
  晏欺道:“你是认真想学,还是只想炫耀?”
  薛岚因诚实道:“炫耀。”
  “不成……你别想了。”晏欺又开始死命推他,“人家又不是没有师父,何必事事与他较劲?”
  “我不管,他师父没我师父好看。”薛岚因趴过去,亲亲他明显上扬的眼尾,“我的师父什么都教,要什么给什么。”
  两人捂床上,面团似的裹在一处。彼此之间很近的距离,隔着一层微渺的火光,晏欺瘦削的面颊漾出一丝温软的红润。
  失去遣魂咒多年所带来的强行压制,他已不像之前那般满面濒死的苍白。
  一个在冰冷中穿梭独行太久的人,正在一步一步接近于回暖。这样的变化于他自己而言,可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但对时刻都在惦念挂心的薛岚因来看,那便是一种无法替代的幸福与希冀。
  这样看得久了,薛岚因眼底难免要涌上一股温热。但这混账小子当着自家师父的面,当然不肯再掉半滴眼泪,于是他埋头下去,将脸在晏欺衣服上用力揩了一揩。
  过不多时,晏欺果然作势要撵他。师徒二人隔着一层厚重的被褥,几乎是翻来覆去地打了一架。最后弱不禁风的小师父,被他凶神恶煞的狗徒弟一把捉了起来,稳稳实实抱坐到自己腰上,两人对着互相瞪眼,谁也不肯让谁。
  薛岚因恬不知耻道:“教我练剑。”
  晏欺没理他。然而过了一会儿,又像是想起什么来了,忽然垂头盯着他道:“……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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