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明君/盛世暴君(104)
季恒很庆幸陛下是靠考试取士,而不是推举取士。不然家里的资源肯定是大部分倾斜在他的弟弟身上。即使他学了一肚子的兄友弟恭,那时候心里肯定也很难受,说不定会影响兄弟感情,恨上弟弟。
毕竟他也不是无才之人,也有抱负,甚至比现在官场中许多人都更胜一筹。但家里没有办法支持两个孩子交往世族的前提下,比他更有才华,更符合世族胃口的季斯肯定是唯一的被全力支持的人选。他就只能靠边站。
现在有了考试这个途径,他比不过弟弟,还是可以和其他人比一比。他弟弟考上一甲,他名次应该也不会差。到时候两兄弟齐头并进,在官场共同努力,相互依靠,也是一桩美事。
季恒和季斯的兄弟之情随着年龄增长之后一直有些不尴不尬,不过这种裂纹随着皇帝陛下《求贤令》的发布之后就渐渐修复了,两人又恢复了最初融洽的兄弟关系。
不然,也不会两个人一起去打架。
其实以季恒性格,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不会当场和人闹起来,只会记下当场侮辱他的人,然后在背后悄悄阴回来。
当他光风霁月的弟弟都撸袖子上了,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挨揍,只能共苦了。
不过最后名次下来,实在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不抱希望的季斯高居探花,季斯的名次却差点垫底。
若不是进士只能考一次,不能重来,季斯肯定愿意再考一次。
或许是季斯一直以来都吸引了家里大部分目光,现在家里一时间还没有转化过来。于是全家人都围在季斯周围,安慰季斯,并且猜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者季斯的文章得罪了什么人。
探花季恒只得了季佩一句“发挥不错,以后要好好报效陛下”之后,就被晾到了一边。
家里甚至不敢太过张扬,深怕刺激了自放榜之后,精神状态就不太好的季斯。
季斯虽心高气傲,但并非自负之人。只是他能承认自己其他方面不如人,文章上输掉却是不怎么受得了。
季恒知道弟弟现在很难受,也非常体贴的不在家中提起科举之事,甚至躲了出去。
虽探花季恒之名在成都已经颇有名气,甚至很快就会传得全天下都知道。但人们目前并不能将季恒之名和他这个人联系起来。
成都此时书生们很多,季恒一个人随处走走,也没有认出他来。
季恒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骑马独自出游。这次也不例外。他骑着马来到了城郊,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一处不算高的山坡下。
山坡之上,有一庙宇正飘起缕缕青烟。
这时候阴沉的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雨,季恒立刻驱马往山披上庙宇跑去。
他现在回家,肯定会被雨淋湿,还是在庙中先躲躲吧。
今日并不是出外郊游的好天气,因此庙中躲雨的只有寥寥数人。
而除季恒之外,其他几人应该是同行。
那几人似乎以一看似纨绔的青年为首,而那青年还嚷着要去雨中狂奔,被身边两人牢牢拉住——季恒觉得,这怕不是个智障了。
季恒显然是不可能和这种脑袋里不知道想什么的纨绔打招呼,甚至这个纨绔疑似脑子有问题。他一个人默默的待在角落里,抬头看着越来越密集的雨帘,心里不由自主浮现一丝委屈。
当名次揭晓的时候,季恒心里是很窃喜的。
当然,这时候他应该用高兴或者兴奋这种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用上窃喜实在是有些不太对。但这的确是最符合他当时心情的词语。
周围人都说,论文采,他差季斯千里,渐渐他自己都认可这种说法了。可现在他赢了。
他也知道,以季斯文采,不应该名次这么低。或许是季斯在文章中犯了什么忌讳,或许是真的有世家忌惮季斯这个有才华的庶族子弟故意让人打压,但他总归是一甲,总归赢了弟弟一次。
家中人肯定也是这么认为的,认为他胜过季斯是胜之不武,这次胜利不作数。但他还是窃喜。
因为他理智上知道不作数,心里真的很高兴。因此,理智上他知道家里人的反应没什么问题,但情感上还是有些难受。
即使他当上了探花,在家人,甚至在季斯友人眼中,肯定也还是不如季斯。
听说一甲由陛下钦点,或许季斯的试卷没有到陛下手中?但按照阅卷公开的规则,以季斯在会试中的名次,试卷应该直接会让陛下亲阅才是。
满腹委屈的季恒很想问一问皇帝陛下,他是真的选中了自己吗?不是有什么误会吗?他真的认为自己季斯厉害吗?
听说试卷会公开刊发,考官和陛下的评语也会批注在上面。从评语上,他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吗?
或者,将来会不会有一日,他能亲口问出这么问题?
“嗨,兄台!”季恒不想理睬那个疑似精神出问题的纨绔子弟,但人家却来招惹他。
季恒在为人处世上是个八风不漏八面玲珑之人,他一直秉承着不主动得罪人的处事理念,认为现在瞧不起的人,说不定亲朋好友或者他的未来是你惹不起的人,就算不是,小人物也有可能给你使绊子的机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正是如此,季斯那些同样有才华的世家子有些不喜他,觉得他太“木”,太“俗”,太“假”。
现在面对一个让他心里鄙夷的纨绔子弟,季恒也拿出了自己平日待人的技巧,从表情上丝毫看不出来他对那纨绔子弟的不悦。
季恒做谦逊状,道:“公子可有事?”
那纨绔子弟笑道:“风这么大,兄台何不过来一起喝壶热茶?”
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季恒往纨绔子弟指向的方向一眼,他们所在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搬来了竹桌竹椅,上面还放着一冒着热气的水壶,和几个粗糙的杯子。
季恒的确感觉凉风入体,有些寒冷。他几日后还要面圣游街,参加琼林宴,可不能着凉。
季恒心想,本以为这纨绔子弟脑子有问题,现在一看,或许只是行为举止怪异了些,实际上是个好人。
好吧,或许世家子都那么奇怪?季斯的朋友们也举止奇异,连季斯都学了些酗酒的坏毛病。
“谢公子。”季恒虽然没走进那些举止奇异的世家子的内心,但表面上和他们还是相处不错,也懂得如何和这些人相处。因此他显得落落大方,没有故作客气。
那纨绔子弟果然笑容更真切了一些,然后他回头问道:“喂。是不是你认识的?现在给正脸了,看清楚了吗?”
季恒:“……”
旁边一人干咳了两声,道:“看清楚了看清楚了,就是探花郎。季探花,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说话者正是许和。
许和觉得自己吃多了撑着才会在这么忙的时候,跟着皇帝陛下出来散心。
好吧,皇帝陛下说的是,这几日太忙了,我受不了了,我要翘班,走,我们把子杰带上一起翘班。
于是皇帝陛下就这么撂挑子跑了,许和也跟着一起跑了。
以前许和绝对做不出来这种“我也觉得很累”然后就跟着皇帝陛下一起偷跑的事,这让许和很惶恐。他觉得,他必须早日离开皇帝陛下身边,躲得远远的。再跟着皇帝陛下混下去,他仅存的那点谨小慎微都要被皇帝陛下给带没了。
不过许和也有些暗怪司俊。司公这么沉稳的人,怎么由着皇帝陛下乱来呢?他居然在见皇帝陛下来找他后,就二话不说丢下一大堆工作跟着走了。
许和觉得,其他大臣会哭的,真的会哭给他们看的!
刘荨:“哈哈哈哈哈那多有趣啊!”
许和悲哀的发现,他居然也觉得很有趣。
他一定要尽快离开皇帝陛下身边!
天气不怎么样,他们也没跑多远。三人带了两侍卫胡乱走走,见天要下雨了,就来这小庙宇躲雨。皇帝陛下还不消停,非说迎着雨滴狂奔是一件多么潇洒多么有文艺多么浪漫的事,于是他要趁着雨还没下大,到外面跑两圈。
还好司公拉住了皇帝陛下,还狠狠敲了一下皇帝陛下的脑袋,问他脑袋里的水晃光没有。
许和学到了新的词。原来皇帝陛下这状态,叫脑袋里积水啊。
很形象,非常形象。
皇帝陛下终于打消了去雨中狂奔一圈的打算,只叫和尚搬来桌椅,对着雨景喝茶。
嗯,这个可以接受。
皇帝陛下非常好心的让他去请旁边同样避雨的书生喝茶的时候,他这才发现那书生有些眼熟。
眼熟就眼熟吧,以后都是要共事的人了,现在提前见见也没什么。反正探花以后肯定是皇帝陛下近臣,说不定还有可能接替自己那皇帝陛下主簿的坑呢。
谁知道皇帝陛下在得知对方是谁之后,三步并作两步跳到对方身边,亲自邀请也就罢了,还来了这么一句。
许和感觉心很累,他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司俊,然而司俊脸上除了宠溺还是宠溺,差点闪瞎了自己的眼睛。
许和倒吸一口气,心想那些大臣真是眼瞎才看不出来司公和陛下的关系。
刘荨:这不是因为你们这个时代男人们的友情都gaygay的过分的缘故吗?
季恒也终于认出了许和,忙作揖道:“恩公!”
这居然是当日被他和季斯卷入斗殴的那三位公子之一?他一直不知道那三位公子姓名来历,父亲似乎知晓一二,但他并未告诉自己真相,只说殿试名次公布之后再带自己和季斯去拜访。
不过现在家里忙着安慰季斯,父亲大概也忘记这件事了吧。
许和忙摆手,道:“和算不得恩公之名,探花别这么说。探花唤我谊生便可。”
季恒道:“当日幸得恩公周旋,我和弟才能保住会试资格。”
许和心想,这人倒是通透,他道:“这并不算我的功劳,若你要谢,就谢你身边那位公子吧。”
季恒惊讶的看着笑意盈盈的刘荨,忙深深作揖:“是公子帮忙?大恩不言谢,恒定当报答恩公!”
季恒这激动的心情是真的。他本只是猜测当日之事是偶遇之人摆平,但并没有证据,季斯也说他多想了,法不责众,且也不是他们挑衅,不追究才是正常。
只是季恒听了父亲之话,隐约猜测其中肯定有内情。今日一提,果然如此。
刘荨笑眯眯道:“是应该报答你,如果不是你和明友文达卷入其中,我怎会让子杰亲自处理此事?到时候说不定这些考生中会不会被人揪出一两个当做典范处罚呢。他是该好好谢谢你们。不过谢我就不必了,我也本不是因为你才插手此事。”
季恒一听,心知自己刚才果真看错眼。这人不仅不是个脑子有问题的纨绔,还可能是身居高位之人。
此人如此年轻就身居高位,他又思及皇帝亲近之臣的年纪,不由感慨朝中藏龙卧虎,他应当慎之又慎才是。
“既然都认识,那就更该一起喝茶了。”刘荨率先拉着司俊入座,许和淡定的给两位大佬倒茶,然后又给自己和季恒倒了一杯,让季恒连忙道谢。
季恒有些尴尬,他虽然有探花之名,但这三人不卑不亢的样子,理应在朝中都是有头有脸之人,不需要仰望他这个探花。他居然手慢了一步,居然让朝中前辈为他斟茶,这实在是太不符合礼仪了。
之后季恒打起了精神,眼见着谁茶杯里少了过半,就立刻把茶掺上。他动作虽然殷勤,表情却落落大方,并不显得谄媚,仿佛是晚辈或者后辈,对前辈应有的礼仪而已,虽有尊卑,但并不算过分。
许和心中不住点头。
殿试阅卷他也在一旁,虽他不是考官,但皇帝陛下总会时不时问他意见,无论是考生试卷,还是当日争论,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