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都磕到脑门乌青了,八宝才将他扶起来,依旧是笑岑岑的:“大人可得珍重些,罗家似乎还有些不清白,到时候殿下还等仰赖您呢。”
宫里讲究一个见人上喜,八宝能混到如今的位置,当然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可是现在钱忛看着他亲和的笑脸,却莫名地从心底泛起了寒意。
*
陈犰带来的账本,闻承暻压根儿懒得细看,直接交给常喜去和钱忛献上来的版本对比。
常喜也是任劳任怨,在书房一角捡了个地方坐下,翻开两本账簿就老老实实地对着看了起来。
闻承暻则坐在桌前,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看着京城的书信,除了萧扶光对柔然王满京城乱窜不服管教的行为长篇大论的抱怨外,都是些无聊的消息。
之前不过关了一个曹相,清流们就发疯一样对他口诛笔伐,现在送了小一千人命下去,居然连弹劾的都没几个?
闻承暻忍不住向常喜感叹:“果然是财可通神啊,大把银子撒出去,他们就连自己封的‘清流魁首’也不认了。”
可怜的常公公,一边对着账本,一边还要应付主子:“这招也只有您用才好使,别人可变不出这许多兵马来。”
光有钱有什么用,太子能安安稳稳地把钱收回来,再顺顺利利地撒出去,靠得可是实打实的武力威慑。
闻承暻没有说话,权当默认,结束了这个话题。
只是他的好心情在看到下一封密信的时候戛然而止:“陈瑛果真在怀王府?”
常喜手上一顿,抬头看过来:“怎么会……?”
闻承暻眉头皱得死紧:“在扬州没找到陈瑛,孤就有些不安心,没想到这厮竟真的躲在京城。”
“不行,恐怕这些天他会借机生事,我们得赶紧回去。”
常喜劝他:“京城好着呢,走之前您不是安排得妥妥当当了嘛。”
“再说了,陈家都死绝了,连他家京郊几个养家丁的地方都被您用世子的地图找出来捣毁了。怀王殿下也没兵没人的,他和陈瑛这个秋后的蚂蚱搅和在一起,又能蹦跶到哪儿去。”
闻承暻也是笑了一下,道:“就当是孤多心了吧,可能是这段时间绷得太紧了。”
可真的是自己多心了吗?
闻承暻起身,缓缓踱步至窗前,遥望着天上那轮圆月,眸色深邃,无人知道他究竟在牵挂着些什么。
常喜取了件斗篷,小心地为他披上,收起账本,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
延禧宫,西配殿。
这处宫殿本就地处偏远,又年久失修,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人无事过来找晦气。
林贤妃,或者说林贵人,慢慢地从一只大老鸹身上解下一张纸条。
虽然早有预料,但在展开字条,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林贵人还是慌了神。
幸而经年的宫廷生涯里积攒下来的政治智慧在此时起了作用,林贵人终究还是镇静下来,用发抖的手卷好字条,贴身放在胸口后,她举起屋中唯一完好的一只花樽,定了定神,用力砸了下来!
屋内的动静很快引来了看守的人,有人过来开门查看情况,林贵人则借机撞到来人身上,口里不清不楚地骂着些难听的话,拼命往门外挤去。
过来的看守是两个年轻的龙威卫,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哪里敢让妃嫔近身,忙不叠地躲出老远,但还是没忘了要拦着不让人乱走。
林贵人看清楚他们的服制后,心里也是一沉,禁卫擅闯后宫是死罪,龙威卫敢进来,说明一定是得了别人的指示。
事已至此,她再也不敢心存侥幸,什么后妃的体统通通忘到一边,发疯一样狂骂张淑妃,骂“狐媚”都是轻的,什么“彪子”“瘦马”之类的词也不要钱一样往外甩。
堂堂后妃如此失态,别说这俩打头阵的小年轻了,就连赶过来的龙威卫的小队长也看傻了眼。
林贵人早已经出了配殿,此时一边骂着张嫣然,一边往大门口冲。
龙威卫们面面相觑,都看向老大,想让他给个主意。
看着贵人娘娘披头散发、状若癫狂的样子,小队长头都麻了,根本不敢上前真动手拦人:“林娘娘这是发了癔症,要传太医啊!”
可是谁敢在这时候传太医。
延禧宫的小黄门早被他们赶跑了,林贵人发起疯来力气比牛还大,蒙着头见一个撞一个,一群男人避之不叠,可不敢真对她动手动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跑远。
等到了含章殿,林贵人如法炮制了一番。
里面的张淑妃只听得外面叮咣五四一通乱响,来不及差人出去看看,就见形状疯癫好似厉鬼的林贵人突破封锁,朝自己扑了过来。
张嫣然被吓得不清,尖叫着喊人过来,却半天不见一个人影。
她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再看向林贵人,却见她眼神清明,完全不像发疯,甚至还朝自己使了个眼色。
张嫣然福至心灵,冲上去和她拉扯起来,嘴里也骂骂咧咧:“你不过一个小小贵人,本宫念在你早进宫几年,赏脸叫一声姐姐,你倒好,蹬鼻子上脸,羞辱起本宫了!”
她这也算是借机吐了回心里话了,林贵人嘴角抽抽,趁乱将纸条塞了过去,又扬声大喊:“你不过就是仗着会下崽子,下了一对小畜生,在皇帝面前狐媚惑主,看本宫这就让你得意不出来!”
张嫣然瞧她竟然往皇子公主所在的偏殿冲去,吓得赶紧抢先过去将一对儿女护住,然后才有心思揣摩起林贵人的话。
皇帝、孩子……
林贵人,是想让自己抱着孩子找陛下吗?
张嫣然不敢再拖延,夸张地大哭出声,做足了宠妃的派头,一左一右抱起一双儿女就往宫门外冲。
事实证明,怀王让龙威卫封锁后宫诸殿是个史无前例的馊主意。
龙威卫能面不改色地羁押皇子、审讯臣工,可有男女大防在,他们哪敢真对天子的女人下手。
在龙威卫弱到几乎不存在的阻拦下,张淑妃就这么一路哭哭啼啼,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承乾宫门口。
然后,她终于被拦住了。
被陌生的宫人拦住,见不到皇帝的这一刻,张淑妃真的开始慌了。
但她是从草莽里混成后宫第一人的奇女子,短暂的惊慌之后,张嫣然迅速地冷静了下来,眼波一转,瞬间来了主意。
……
闻承晏这两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承乾宫偏殿里待着,此时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心情不虞至极,喊人来问:“外面怎么了?”
来人忙回道:“是淑妃娘娘,林贵人发癔症打了她和小皇子,她过来找陛下告状。”
闻承晏一个字都不信,冷笑道:“她们俩这时候倒是挺齐心的。”
来人不敢回话,只垂头听训。
张淑妃的声音还在清晰地传进来,吵得闻承晏脑袋刺痛,他不耐烦得紧:“让她进来,别吵吵了!”
一个女人能做什么,来了刚好可以伺候皇帝。
来人应了声,又道:“可是小皇子?”
闻承晏已经完全没了耐性:“她要带着累赘就让她带着吧。”
*
历经一番艰难险阻,张淑妃终于见到了兴平帝。
甫一看见龙床上皇帝的模样,张嫣然就没能忍住,扑簌簌流了满面的泪水,哭道:“陛下,您受苦了。”
其实现在距离怀王发起宫变拢共两天不到,他也未曾短了兴平帝的衣食,可巨大的精神打击之下,兴平帝还是在一夜之间迅速地苍老了下去。
此时他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看上去竟像是张嫣然爷爷辈的人。
将孩子们放在床边安置好,张嫣然把兴平帝扶起来坐着。
皇帝不免问她是怎么过来的。
张嫣然便将刚才的遭遇都说了,掏出那张条子递过去:“这是贤妃姐姐趁乱塞给臣妾的。”
原来兜了这么一大圈,是为了给自己送信。
皇帝神色微暖,迅速看完那张来之不易的字条,心中的一块巨石也骤然落了地。
看来那孽畜不但没有完全掌握京郊大营和龙威卫,城中戒严也只是找了个搜查贼人的借口,朝臣们连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投诚怀王更是无稽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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