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理走过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用复杂的眼神看了赵宝珠一眼,似是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地合上嘴,转过身去向鸡棚走。
赵宝珠见他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心微微提了起来,赶忙跟在方理身后。
方理在鸡圈外面看了看,用棍子将稻草翻起来,又往水槽里瞅了瞅,紧皱的眉间微微松开。心想这小乞丐虽然巧言令色,找着机会就喜欢撒娇,干活看着倒是还算利落。
他这样想着,转过身便见赵宝珠贴在他背后,怀里抱着只大肥鸭,瞪着双猫儿眼看着他。
方理的眉头登时又皱了起来:“你干什么?还不快把那鸭子放下?脏死了!”
他是北方男子的长相,一双浓眉入鬓,鼻梁高挺,这样皱起眉看起来颇有些骇人。可赵宝珠却不怕他,眨巴了两下眼睛,蹲下小心地将鸭子放到地上,站起来时还依依不舍地拍了拍鸭子的肥胸脯,看着它一摇一摆地走回鸡棚里,小声道:
“哪里脏了,鸭子很干净的。”
方理不可置信看着赵宝珠,这叶家上上下下的仆人除了前面伺候的那几个,有谁不怕他,这小乞丐竟然还敢偷偷顶嘴!
赵宝珠见他瞪眼睛,脸上又挂起笑:“方哥哥。你安排的活我都好好干完了。”
闻言,方理神情变了变,唇角抿紧,半响后别别扭扭地说:“活……干得还算是那么回事。”说罢他伸手揪住赵宝珠的后衣领,扯着他往外走:“赶快给我去洗澡!一身骚味!”
赵宝珠被他说的莫名其妙,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哪里有骚味——”
他就抱了一会儿鸭子和小鸡仔,干活的时候都将袖子好好卷起来了,哪里就这么容易有味道了?城里人真是讲究。赵宝珠想道。
等被方理半拖半拽地拉到院门口,赵宝珠抬手抓住方理的袖子:“方哥哥,能不能等会儿再去洗澡?”他看着男子皱眉回过头,可怜地弯了弯眼睛:“能不能先吃饭啊,我好饿。先让我喝口水也行啊。”
方理脸上的怒色一滞,视线在赵宝珠脸上一停,这才发觉少年饱满的双唇此刻布满了干纹,有些地方已经有干裂的迹象。
联想起赵宝珠刚才蜷在树下的样子,方理眉心一跳:“你午时没吃饭?”
赵宝珠闻言也愣了:“午时……还有饭吃?”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陷入了略微尴尬的寂静。赵宝珠微微张开嘴,他是真不知道这客栈中午还有饭吃,在他的老家,几乎所有人家都是一天只吃两顿的。辰时一顿,干完了农活趁日头没落再吃一顿,然后早点安寝,早些睡着了便不会感觉到腹中的饥饿。
方理闻言也明白了过来,脸上面色几变,紧皱起眉转身低声道:“……这些个下三滥的东西!”
赵宝珠不知道他在说谁,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方理又低声骂了两句,转过头来看着赵宝珠。见他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样子,眉眼间的怒色淡了些,缓声道:
“我先带你去吃饭。“
赵宝珠大喜过望,立即点头如捣蒜般。
方理带着赵宝珠穿过院门,走过七拐八弯的小巷,到了一处厢房前。
“你记住,这里是后院仆人每日用饭的地方。”
方理对赵宝珠道,一边抬起手将遮在门口的蓝色布帘撩开。赵宝珠跟在他身后走入厢房内。见里面摆着三两张木桌,没张桌上都摆着碗盘。
可惜的是,碗盘里面并没有装着饭菜,反而只剩下些残羹剩饭,显然其他仆从已经在赵宝珠不在的时候将饭菜都吃完了。
赵宝珠见状微微睁大了眼睛,饭菜倒也无所谓了,在他看到装米饭的木桶也被人挖了个干净时,才缓缓地耷拉下眉眼。
……竟然连米饭都没有了。
赵宝珠站在空空的木桶前,失望地抬手摸了摸腹部,看来今天要饿肚子了。
然而这时,压抑着愤怒的男声从他身后传来:“……这些下作的玩意儿!”
赵宝珠转过头,见方理神情冷冽,一拳砸在了旁边的木桌上,将碗盘都拍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看来是他有一阵没有收拾后院里的规矩,这群好吃懒做的蠢猪,居然还搞起了排挤人的这一套!方理怒不可遏,自从跟着少爷来了这处别院之后,他的日子是过得太清净了,清净到了竟一时忘记了这些后宅里的乌糟事!
方理在怒火攻心之下,将拳头握地咯吱作响,但看到赵宝珠站在木桶前,满眼疑惑地看着他的样子,他喉中的怒气一滞,缓缓放开了手。
“……这些以后再说。”
方理松开手,朝赵宝珠招了招:
“你先跟我来。”
*诗句来自《大学》
第6章 方理
赵宝珠跟着方理来到他自己的住处,一进门便惊讶地长了嘴。
跟他只能勉强睡下一个人的小房间不同,方理拥有一整间侧厢房。与卧房相连的还有个外间,其间用屏风隔断,其中摆着一张八仙桌,旁边还有盆长势很好的富贵竹。
赵宝珠几乎是有些无措地站在门口,打量着四周的陈设。在他考中举人之后,曾受邀到县老爷家中做过客,现在看来方理的住处竟比县老爷的宅子还要精致些。
不愧是京城……随便一个客栈竟然都如此华美。不知道那些酒楼的上房里会是什么样子。
赵宝珠略微出神地想到。
就在这时,方理端着一只铜盆从屏风后走出,看着赵宝珠缩着肩膀站在一边,皱起眉道:
“你杵在那儿干什么?去坐下。”
赵宝珠闻言,有些畏手畏脚地走到八仙桌边坐下。方理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将铜盆放在桌上,低声道:“刚才不还得意的很吗?怎么现在又蔫了?”
赵宝珠讪讪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方、方哥哥,你的住处好大啊。”
方理见他满眼艳羡的样子,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略带些轻蔑地道:“没见识的东西。”
叶家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仆人,住处都要比外面的平民,甚至是一些小官都要好。
说罢,他一挑眉,挑着眼角看向赵宝珠:“把手拿出来。”
赵宝珠不明所以,但乖乖地伸出了手,接着便被方理捉住了双手按进铜盆之中,手背的肌肤浸入温水之中。赵宝珠的手触到热水,下意识地挣动了一下。
方理压住他的手,抬眼道:“怎么?嫌烫?”
赵宝珠只是有些惊讶,闻言道:“没、没有。”
方理看他一眼,垂下眼,按着赵宝珠的手在温水中搓洗,闷闷道:“看你叫我一声哥的份上,我才伺候你这一回。”
闻言,赵宝珠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着怎么好意思。我自己来吧——”
“看你造的多脏!”方理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压着赵宝珠的手腕不放,动作不断很温柔地搓洗他的手:“还想用这手吃饭,脏死了——”
赵宝珠一天水都没喝上一口,更顾不上洗手。他看着铜盆里的清水慢慢变得浑浊,羞红了脸,看了眼方理,小声抱怨道:“……我没有想不洗手就吃饭。”
这点礼数他还是知道的。小时候,爹爹也会给他洗手。
方理在水波荡漾中抬眼瞪他:“你再顶嘴试试?”
赵宝珠遂闭上嘴,不敢再出声了。方理得以专心搓洗他这双脏爪子。赵宝珠的手背和人一样白嫩,但是摸到手心,便知道这是一双勤恳于劳作的手。手掌的皮肤上带着薄薄的一层茧子,摸上去有些粗糙,方理握着这双手,拇指在手心的横纹上摩擦几下,心又稍稍软和下来。
“行了。”
他将赵宝珠手从盆里拎起来,又用柔软的棉帕将他的指缝擦干净,将脏水端去了屏风喉头,回来时手*上端着一只白瓷盘子。
“吃吧。”
方理将盘子往八仙桌上一方,香气立即扑面而来。
赵宝珠瞪大了眼睛,见盘子里整整齐齐码了四只两个巴掌大的烧饼,被油纸包着,酥油的色泽从饼里冒出来,隐隐透在油纸上。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