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京华回过头,用手背在他脸颊上刮了一下,拇指上的玉扳指轻轻滑过他的下颌:“你跟着我。想要什么我给你买便是。”
他们站在一处灯火通明的酒楼前,叶京华背着光,嘴角啜着些许笑意,眼眸中映着点点光亮,宛若星河。
赵宝珠的呼吸猛地岔了一瞬,差点没吸上来气,双颊猛地涨红。
“走吧。”叶京华已回过了头,同时手向后轻轻握了一下赵宝珠的手指前两寸,示意他跟上来。赵宝珠只在原地愣了一瞬,便立即抬脚跟上去,他怕慢一步会被蝗虫大军挤死。赵宝珠挤在叶京华身边,低头跟着他走的同时抬手摸了摸胸口,他刚才不知突发了什么急症,心口疼,还喘不上来气。定是因为这些京城里的人将空气都吸完了的过错。
“宝珠。”
叶京华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赵宝珠一抬头,便见两只由红纸剪成小人出现在眼前。
两只纸人是戏曲里角色的样子,异常的精致,看得出身上披着铠甲,背后还插着极威风的小棋子,赵宝珠眼眸一亮,不自觉’哇’了一声。
“好漂亮。”
他将纸人接过来,满眼惊喜地翻来覆去地看。叶京华垂眸看着他,勾了勾唇,温声问:“喜欢吗?”
赵宝珠顿时将刚才的急症都忘记了,小心翼翼地拿手指去摸纸人镂空的地方,小声道:“喜欢。”
叶京华看着他,眸光微微闪了闪,仿若诱哄般压低了声音问:“既是喜欢,要对我说什么?”
闻言,赵宝珠略疑惑地抬起头,在对上叶京华目光时忽然醒悟,笑着道:“宝珠谢过少爷。”说罢还装模作样地弯腰作揖:“谢少爷赏。”
叶京华见状面上笑意更深,伸手将他拉起来:“少皮了。”赵宝珠笑盈盈地抬起头,微笑间脸颊边出现两个梨涡,甜甜地说:“少爷待我真好。”
叶京华微微一怔。而后心中若有一股暖流冒出,流过四肢百骸,烫地他小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赵宝珠没有察觉,复又低下头玩他的纸人儿去了。叶京华看着他额前的发丝垂下,轻轻挂在泛粉的脸颊上,心中的暖中又掺杂进几分暗流来。
两个纸人便值得他如此开怀。叶京华无数次庆幸当日将这个小乞儿捡进了府中,若是将宝珠落在了外面——叶京华嘴角的笑意微淡,眸色深沉下来。
片刻后,叶京华伸出手,轻轻将他耳鬓的发丝别到耳后,轻声道:“走吧,前面还有许多。”
叶京华与赵宝珠便这样沿着街向下走。今日的京城人头攒动,各地的小贩纷至沓来,因着人多,倒是方便叶京华隐入人群之中,没有往日里显得那样鹤立鸡群。路过的小姐少妇,有注意到这位格外俊朗的公子的,往往只来得及看一眼便被人群拥着走了。
叶京华逛了一路,便买了一路,赵宝珠两边的侧包里装得鼓鼓囊囊,脸颊两侧也鼓鼓的。左手拿着一小盒子裹满黄豆粉的驴打滚,右手拿着根黏糊糊的糖葫芦,叶京华见他吃的香,便越买越多。赵宝珠也是来者不拒,叶京华递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到了最后还是叶京华自己反应过来买的太多了,回头看赵宝珠:
“你——”叶京华看着赵宝珠将手上最后一颗糖葫芦嚼来吃了,又将手上剩的糖霜舔地一干二净,两边脸颊红扑扑的,垂下眼笑了笑:“都吃完了?”
赵宝珠放下手,骄傲地挺了挺胸膛:“都吃完了。”他虽长得娇小,胃口却不小,在村里就是一等一的能吃。他父亲是村里远近闻名的干活一把好手,种出来的东西大半都进了他的肚子。
叶京华见他骄傲的样子,面上笑意更深,垂眼看着赵宝珠的肚子:“胀不胀?吃了这么多。”
赵宝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收起自己的小肚子,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京城不是在老家,低声道:“少爷……我是不是吃的太多了?”
叶京华听了,眉尾一动,立即道:“没有。“顿了顿,又道:“还想吃什么,我再去买。“
赵宝珠闻言抬起头,看着*叶京华勾起唇,两个小梨涡又露出来:“我吃饱了!“
·
叶京华与赵宝珠将一条街从街头逛到街尾,人群到了尽头,便来到了连接着河流的码头上。今年皇帝如往年般特许下令,将西京口的码头开放,允许平民百姓乘坐往日只有皇亲国戚能坐的画船。许多人一同挤在桥头上,看着湖面上坐了满满一船人的画舫往缓缓驶出码头。赵宝珠睁大了眼睛,看着一个老嬷抱着白胖的小孙儿坐在船头,生怕他们祖孙俩被满画舫的人挤下去。
“在看什么?“叶京华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赵宝珠抬起头,便见他半倚在桥头,转过脸往下瞥了一眼:“若是想坐,我改日再带你来。今日人太多了。”
赵宝珠摇了摇头:“我不坐,我不会水。”
他这只旱鸭下去坐船,若是翻了就成死鬼一条了。
赵宝珠自转过脸,左右看了看,忽得眼前一亮,指着不远处道:“少爷,我们去玩儿那个吧。”
他所指的地方有一处现搭起来的戏台子,架子上用渔线勾出了网,上面挂了几百个样式各不相同的诗牌。参与者需要用上面的字开头,默出一首诗来,集齐十首就能去前面跟人换一只面具。这是为平民百姓设计的游戏,虽诗牌中有极少数刁钻的字,但大体上来讲就是个默诗游戏,对叶京华和赵宝珠来说算得上是手到擒来。
一些如’风花雪月’般寻常的字下面都聚集了不少人,叶京华与赵宝珠专门往人少的地方钻,去拿那些没人感兴趣的诗牌。
赵宝珠抬手将一只木牌转过来,只见上面写着一个「移」字。他皱起眉,一时想不起以这个字打头的诗,一转头却见叶京华已经写好了。赵宝珠探头望过去,恍然大悟:“啊,还有这一句。”
叶京华收起最后一笔,偏头对他微笑。
夜色已经渐深了,四处灯笼红火的烛光落在叶京华脸上,暖意自一双星目中流泻而出。
今日出来游玩,叶京华的穿着略微随意些,此刻他衣襟略微敞开,一缕乌发自肩头垂下,此刻略微侧过头的样子好似画本中凭一个笑就将人心勾了去的俊俏书生。
赵宝珠一时怔愣,脸颊渐渐泛起热度。若是有门当户对的官家小姐在场,估计当场便春心萌乱,连诗也默不下去了。
他们所在的角落静谧非常,叶京华将笔放下,低声与赵宝珠耳语,:“下一个诗牌你自己来,我不帮你了。”
赵宝珠浑身一颤,醒过神来,红着脸点了点头,心里暗暗祈祷下一牌是简单的,别让他在少爷面前丢脸。
果然,叶京华修长的手指将诗牌转过来,上面写着一个「青」字。
好啊!
赵宝珠在心底喝彩一声。以【青】字开头的诗词不要太多!
于是他脱口而出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少年清脆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叶京华每个字都听清楚了,面上一怔,长如鸦羽的睫毛颤了颤,垂眼看向赵宝珠。
赵宝珠将诗说了出来,隔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句是原出自诗经,是用于表达对男子的赞美之情。长久以来不乏臆测猜想,将这句诗译为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断袖之情。
赵宝珠的脸肉眼可见地一寸寸变红,目光落在叶京华青色的衣襟上。
若换了别的时日便也罢了,可今日叶京华偏生穿了件青色的衣服。他竟然还吟了那样的诗——
赵宝珠睫羽乱颤,见叶京华面上的笑意淡了,因着垂眼,那双琥珀般剔透的眸子似也深了下来,便以为他是生气了,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我……我、少爷,我不是那个意思。”赵宝珠磕磕巴巴地解释道。
叶京华原本耳根也有些发红,一听这话,他顿了一瞬,缓缓抬头看向赵宝珠:“什么意思?”
赵宝珠登时臊住了,瞪着双猫儿眼什么都说不出来。
夜风缓缓吹拂过两人头上的诗牌,其中几只碰在一起,发出叮当的响声。旁边有一家五口老小正围在诗牌下,冥思苦想由’雪’打头的诗句有什么。孩童断续的喃语随着轻风飘过来,隐约成了他们静默的对视的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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