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的脸怎么了?是你自己抓毁的?你为何,为何要这样做!我们不怕看,我们不怕别人看的,长得一模一样又如何呢?”
柳若非胡乱地将活尸身上的罗网拽下,颤抖着双手捧起那张被兄长故意抓毁的、本该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眼泪顺着脸颊缓缓落下,落在兄长腐烂脏污的前额上。
柳如是的身上被罗网刮蹭出一道道伤痕,它依旧慌乱地扭过头去,躲藏着不敢看柳若非,呜咽似的哀嚎着,抱着肩膀缩起了身子,像是在畏惧什么。
“别怕,兄长别怕,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我是柳若非,我是小若非,兄长别怕。”
活尸听见柳若非的声音,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只在柳若非怀里蜷缩成一团,狰狞着尖利的牙齿去咬身上插着的刀戟,从喉咙里溢出几声痛苦的呻吟。
忽地,它想起了甚么似的,口中“啊—”地短促地叫了一声,用脑袋在柳若非怀里蹭了蹭。
“哥,你怎么了?”柳若非表情空茫茫的,只握住柳如是的手,“你到底知不知晓,你的身体不能见日光,你让我拿你怎么办?我怎样救你!”
见柳若非不懂他的意思,柳如是焦急地滚动着一双浑浊的眸子,伸出手指去戳柳若非的心口,口中含混不清地“啊啊”叫着。
柳若非略微思索,瞳眸倏地一亮,忽然展颜笑开:
“对,对!若非知晓了,你是说…心头血?是啊,我身上的血可以救你,我身上有母蛊,母蛊的血可以救你!心头血,我怎么能忘了,我这就,这就取给你!哥,你等一下。”
柳若非拨开兄长的手,垂眸急忙扯开衣襟。
他从地上捡起一柄锋利的刀刃,抬手毫不犹豫地刺向了心口,仿若刺向的不是自己的身体一般。
望着日光下泛着白光的刀刃,匍匐在地上的柳如是忽然暴起,朝着柳若非的方向直直扑了过去!
它的嘴里呜哑咆哮着,只将柳若非手中的刀夺下,愤怒地抛到旁侧,爪子紧紧攥住了弟弟的不断挣扎的腕子,将柳若非死死压在身下。
“哥,你这是做什么?我是要救你啊!你听话,让我把心头血取给你…你听话,求求你了,你…你听话啊。”
柳若非惊怒非常,他急切地想要把刀柄攥进手里,可那柄刀虽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摸不到。
兄长不让他取心头血,兄长不要他的血了。
柳若非绝望地攥起拳头,望着柳如是缓慢腐烂的面孔,早已泣不成声。
柳如是听见柳若非的哭声,只小声吼着俯下身,将脏兮兮的脑袋贴在柳若非起伏的心脏处。
柳若非的心脏一抽一抽地发疼,他睁着眼睛,任凭泪水淌到他的脸颊上。
他心底隐约地意识到了些什么,渐渐地想明白了兄长为何要在白天来这儿寻自己。
柳若非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
柳如是想回家了,他想离开自己了!
兄长他…不想再躲藏了。
望见活尸暴起时的失控模样,旁侧负责守卫的兵士怕出事儿,伸手正欲将活尸从柳若非身上拉下来,却被陆漾川抬手拦了下来。
围在柳如是家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此刻已经炸开了锅!他们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那郎中柳若非管那怕人的活尸叫哥!
柳若非竟唤那活尸为兄长?柳郎中怎会同那吃人的孽障扯上关系?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此刻你一句我一句乱糟糟地吵成了一团。
陆漾川虽不知事情原委,但瞧出来事态有变,人群越聚越多早晚会生事。这厢他冷静地派人将四处的百姓疏散开去,这才舒了一口气,只身站在院中静静地观望。
傅良夜扶着晏西楼姗姗来迟,望见院中这般景象,两人眸色微黯,心下俱是五味杂陈。
“呦,伤势可还严重,瞧着气色倒是挺吓人的。”陆漾川掀开眼皮打量着晏西楼,哼笑着调侃道。
晏西楼无心同陆漾川说笑,只疲惫地长吁一口气,望着院中的柳若非和柳如是,目光复杂道:
“怎么捉到的?这只…活尸。”
“嘿呦,你还真别说!说来也是奇了怪了,听当地人说,这些活尸机敏非常,向来不在白日往人堆里闯。可这只倒是单枪匹马,发了癫似的偏要闯城!这不?几十个弟兄都没拦住!我本以为它要进城伤人,一路拼死拼活地追赶啊,谁想它竟然径直跑到了柳郎中这里,这叫什么?瓮中捉鳖都不算,嘿,我连瓮都没准备,这鳖就爬进锅里把自己个儿煮了!”
陆漾川抱臂立于晏西楼身侧,目光不离罗网中痛苦嘶吼的活尸,洋洋得意地炫耀道。
“所以…是自投罗网么?”
晏西楼眉心轻蹙,不自觉地喃喃出声。
“是吗,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柳若非空茫地望着柳如是,哽咽着重复道,勾唇惨然一笑。
此刻,他的瞳孔氤氲了一层血雾,如同淤泥满塘的死水,再也激荡不起半点波澜。
“兄长啊兄长,我不知你竟如此恨我,原来…真的是我错了吗?”
他悲哀地望着柳如是空洞无神的眼睛,敛目滑下一行泪来。
作者有话说:
柳如是为了柳若非抓毁了自己的脸,
尽管他死了,也不想让小若非被旁人当作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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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与君世世为兄弟
风掠琅玕,飒飒作声。
院子里,柳若非手执梳篦,苍白的指尖抚过兄长颈后的乱发,耐心地替人梳开,再用束带替人挽起,熟练地将木簪插在人发间。
柳如是不再狂躁不安,它身上换了件月白色衣袍,枯瘦的手悄悄扯住柳若非,安安静静地坐在院子里任人摆弄。
“兄长生前甚是在意容貌,虽平日只能藏在山中素不见人,可每日都要梳洗得干净利落。”柳若非用指腹反复摩挲着木簪上的花纹,似是在追忆旧事,唇畔漾起抹温润的笑,“其实他也只是比我早出生一会儿,我便要唤他兄长,想想也挺亏的。”
晏西楼眉眼不由自主地弯了弯,他抬眼望向此刻呆坐在椅中的柳如是,眸色又渐渐地沉了下去。
“听娘说,兄长出生时便没哭出声来,阿爹只当他憋死了。阿爹觉得娘生了怪胎,连小棺材都不想准备了,当即便决定把兄长丢到山上去喂狼。”
“可阿爹没想到的是,他刚把死孩子抱进怀里,兄长便嚎啕起来,瞧着孩子红扑扑的小脸蛋儿,他也就不忍心再丢了。”
柳若非顿了顿,颤抖着吐出一口气,痴痴地望向座椅里的兄长。
他眼中盈盈含泪,苦笑着凑到柳如是耳畔小声道:
“你看啊,你也只占了这声兄长的便宜罢了。”
“啊—”柳如是回应似的啊了一声,眼珠随着柳若非的动作徐徐转动。
柳若非绕到兄长身前,敛袍屈膝蹲下身子,手掌轻轻地搭上了柳如是的手背,指腹细细抚摸着兄长手背皮肤上的纹路,低下头自顾自地说道:
“冀州曾经也有过双生子的先例,可都被看作是怪物,要被活活烧死祭天的。爹娘老来得子,怎么都得留下个儿子养老,兄长天生体弱,自然便成了被舍弃的那个。可他们也不忍杀掉亲生骨肉,只好遮遮掩掩地把他养到了三岁。有一次乡亲来家里做客,我与兄长险些暴露,未免以后再生事端,那次事件之后,爹娘便将他藏进了山里,至今为止,整整二十载。”
“双生为阴,是为妖孽,不详之兆。只因世人一句双生不详,柳家便不能有柳如是,只因世人一句妖孽,他便要去死,凭什么?我问你们,这凭什么!”
眼泪从柳若非的眼睛里滚落,他近乎失神地呢喃着,问自己,也问这世道人间。
可世道薄情,人世薄凉,只回以寂寂无声。
“我柳家世代行医,积善行德,不求富贵荣华,可却落得如今这般下场。我柳若非救了千千万万条人命,却救不了最想救的兄长,简直是天大的笑话,笑话!”
柳若非双目通红,颓然间倾倒于地,双臂死死地拽住柳如是下摆的衣袍,恸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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