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深深吸一口冷气,再次坚定了从无动摇的决心。
当然,在下定决心蛮干之前,真君还需要确定自己手中的力量。所以他抬手招来了李再芳:
“召外务处,召兵部,召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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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处机要机构的重臣倒是很快就来了,但来了也只能在外面站等。这是皇帝开始发梦魇后的新习惯,因为飞玄真君常在梦中被老祖宗抽得如陀螺一般旋转,醒来后也是浑身发痛眼圈乌黑,所以需要有贴心的宫人为他按摩筋骨,热敷双眼,等到一切妥当后再召见大臣。这个时间可长可短,来得早的人就只能在外面等着闲聊。
到这种聚众闲聊的时候,就能看得出来大安官场持之以恒的等级霸凌了。入值机要的阁老们可以躲在宫门边的阴影里,还有一把椅子坐着纳凉,次一等的六部尚书也可以在影子里站着吹风;而资历最浅的、在外务处“学习行走”的诸位临时工就只能缩到屋檐外面,半拉屁股还得顶着外头热辣辣的太阳,往往会汗流浃背,非常狼狈。
不过,今天的情况就好了不少。去年十一月初的时候,外务处为了证明钢筋水泥在建筑上的优越性,特意用新技术修缮了西苑几处破旧的宫殿,供君父安居消闲。虽然并没有完全更换木质建材,但新加入的钢筋水泥已经大大增强了结构强度,所以工匠可以撤掉支撑房顶的大量梁木,腾出足够的挑高与跨度,让空间又清爽、又明亮。夏日池苑的凉风长驱直入,可以极大的缓解暑热。最妙的是,这玩意儿又是水泥又是钢铁,它不容易着火啊!
对于三番两次被烧烤的圣上来说,这可太重要了!
所以也无怪乎皇帝宠爱外务处、大力支持新政变法。新的技术就是有这样一目了然的好处,让保守派都不能不偃旗息鼓。想来想去,也只有不经意的在预算上试探试探:
“好宽敞的所在!不知修这样一座宫殿,所费几何呢?”
外务处内部或有矛盾,对外却是团结一致。高肃卿张太岳等默不作声,工部侍郎闫东楼则挺身而出:
“也没有多少,至多不过二三十万两罢了。”
二三十万两!几位不明究底的大臣眼睛都快鼓了出来——自从皇帝迁居西苑之后,修整宫殿打造新居就被提上了日程,一心一意要替自己造个修长生的安乐窝;但此事纠结十余年始终没有定谳,就是因为消耗实在太大:云贵的木材早就在历次营建中消耗殆尽,巨木要从深山及南洋运来,运费就在百万两以上;如今二三十万就能打贴下来,那简直是天工造化一般的奇迹了!
没有人能比闫小阁老更懂工程造价,所以大家只有闭嘴领受这个奇迹。当然,在短暂沉默之后,还是有人不甘心的:
“这宫殿修得如此之快,所用的劳力……”
“所用的劳力,也不需朝廷挂怀。”小阁老应声作答,略无窒碍:“春日正是耕作的时候,当然不能为了修宫殿耽误国家农耕的大事,所以我们没有征调京中的民夫,只是请示圣上,设法调来了工兵入西苑修筑,又方便,又可靠。”
“这‘工兵’的意思是……”
“这是穆国公世子所倡之‘工农兵’的变种;京郊的火枪兵分为两拨,轮番操练;在一半兵卒闲暇之时,就可以将他们调到各个工坊,帮忙修筑内外、组装机器。”出乎预料,回话的居然是张太岳:“这一面是为了严整纪律,为火枪兵日后熟悉工厂,谋求生路做准备;另一面也是节约开支,不浪费圣上的银米。”
这几句话简单明了、绝无异议,但环绕的人群中却莫名沉默了下来。听话听音,在场的老狐狸们当然立刻听出了外务处几个小辈一唱一和的暗示:
工兵重要么?修建筑重要么?崭新的训练制度重要么?不,它们其实都不要紧,要紧的只有话中暗伏的那一句话——皇帝已经可以绕开兵部绕开户部,绕开绝大多数的国家机关,悄无声息的调动部队了;而这些部队在京中组装机器修筑宫殿,重臣们居然连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随意调动,说明部队如臂使指,足可信赖;毫无风声,说明部队纪律严明,可堪大用。一支随意调用且纪律严明的部队隐伏于京城内外,那究竟是个什么概念?
司马师阴养死士三千,一朝而集,立刻就能控制宫廷罢黜皇帝,奠定西晋的基业。同理,当真君在禁中拥有了不受朝廷百官约束的武装之后,他想要悄悄收拾掉谁,就真只是动一动手指而已!
力量对比的转换总是这样的冰冷而悄无声息。崭新的时代也从来不会留给遗老们喟叹惋惜的时间。宫门之外一片寂寂,大家都只能愕然对望。而这沉默持续了片刻,李再芳终于从门中走出,呼唤众人入内。
仿佛就等着这一句话召唤,闫东楼抖一抖衣袖,抬手扶一扶头顶梁冠,昂首阔步随太监而入;虽然一言不发,而仪态中已经充分表现出了那种恣意的喜悦。
——走,走出个虎虎生风,走出个一日千里,走出个恍如隔世!
没错,很多人都对新法不满,很多人都在忌恨外务处,很多人都在忧虑皇帝的操切激进。但那又怕什么?反正有兵在!
第135章 招揽
穆国公世子连夜奔赴回京, 刚巧赶上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这样炎炎炙烤的夏日,就算人可以忍耐,赶路的马匹也是断断忍受不得的。所以他只有在河南的驿站处稍歇, 用兵部的调文从周遭的驿站中调取备用的马匹。结果四面的驿马多半已被调走,一时半会实在没有运力;世子索性就在驿站待了下来,等天气凉快一点再走。
这么待着实在也是无趣, 穆氏索性每天都去黄河上看河工, 旁观堤坝的改造工程——有了飞玄真君勇于担当的亲身实践,新兴的钢筋混凝土技术排除了政治上的一切干扰, 立刻被推广到了北方各条河流的水利修缮中。大量的水泥与钢筋从不远处的工坊中被源源不断的运来, 填入河工这张永远不能满足的大嘴中;技术革新后的工业化效率远远超过落后的手工,所以今年召集的民夫要大大少于往年, 费用上也要充裕得多;只要工厂连续生产一两个月,大抵就能满足黄河南段所有的需求。
这种效率在现代是微不足道的,但在古代却已经能带来相当明显的改变。至少世子带着人延堤坝的工地逐一看去, 一路所路过的乡村还算是百业兴旺,基本没有往日强征壮丁时村社一空,只有壮妇独守门户的凄凉景象了;甚而言之, 因为河道上经费足粮米多, 偶尔还能按着工时发一发工钱,所以四面的小商小贩都来凑趣,希望能从大人们的手指缝里蹭一点残羹剩饭来吃吃。
直到如今为止, 由炼钢业水泥业纺织业做支撑起的那一点工业化都只是浮于表面的一点点缀而已;但仅仅只是这一点浮皮潦草的点缀, 也足以引发某些微妙而深刻的连锁反应了。譬如穆祺一路走来,就在街头巷尾看到了大量贩卖的铁制器具, 做工粗糙材质简陋,大概是商贩买来了附近工坊中丢弃的废铁后二次加工所成;虽然简单但也足够便宜, 能让最底层的百姓享受到一丁点工业化的利益,而不必忍受往昔盐铁高昂的垄断。
甚而言之,世子一行人徐徐步行,还亲眼看到了附近的村民煅烧石灰、填埋污水,用草木灰处理脏物——似乎工厂里那一套消毒和集中管理的流程,也随着好用的器具一起扩散出来了。
没有太重的傜役和税赋,天下太平无旱无涝,有趁手的工具可以改善生活;消毒技术进步后能够隔绝绝大部分瘟疫……大概封建时代最梦寐以求的平安治世,也不过乎如此了;虽然先前被真君折腾过好几回合,但国家的元气毕竟还在,只要上面能乖乖躺平不作妖,天下人总该有十几年的好日子可以过。
不过,就像这座全新修缮的堤坝一样,即使采用了新的材料加固了工程,也不过只是稍稍延长了使用寿命而已。延续数百年的老旧治水理念是没有办法应付新局面的,就算数千吨数万吨钢筋混凝土持之不懈的扔上去,也终究会有约束不住黄河的那一天……不说一劳永逸,哪怕只是想谋取一个长久的安稳,也非得换一条治水的新思路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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