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壁上的小兽紧跟着发出“噫噫”的叫声,仿佛在回应何有光。
扶桑道:“有光叔,你认识它?”
何有光道:“它是一只金线狨①,三个多月前,我上山砍柴时发现了它,当时它肚子上插着一支箭,已经奄奄一息,我瞧着实在可怜,就将它带回来救治,好在它命大,那么重的伤都撑了过来。我捡到它那天正好是上元节,所以就给它取名叫十五。伤好得差不多之后,十五就自己走了,毕竟山林才是它的家,不过它隔三差五的还会回来看看我,每次来都会给我带颗野果什么的,是个特别有灵性的小家伙。它上次来看我还是半个月前,我还担心它是不是又遭遇了不测,现在看它好好的,我就可以放心了。”
扶桑道:“它是不是喜欢吃松萝?”
“没错,你怎么知道?”
“在医书上看到过。”
松萝又名女萝、云雾草,生长在深山老林或高山岩石上,难以采摘,故而珍贵。书上说,有种“状如猿,白面黑颊,多髯而毛彩斑斓”②的狨猴喜食松萝,跟着这种猴子就能找到松萝的踪迹。
何有光手里的灯笼照着,扶桑才看见地上散落着好多小石子——显而易见,这只名叫“十五”的小猴子用石子砸玄冥,玄冥才会这么生气,即使扶桑抱着它,它还是不住地发出带着警告意味的“呜呜”声。
十五待在山壁上不下来,扶桑也不看清它到底长什么模样,只好抱着玄冥回屋去,以免玄冥冲上去和十五打架。
第130章
扶桑抱着玄冥回到房中, 却不见澹台折玉,想来是去隔壁了。
他现在能站能走,日常生活都可以自理, 不再像从前那样事事离不了人。
转变来得太突然, 扶桑到现在还有些难以置信,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而另一个剧变也即将在今夜发生, 想到就心慌。
何有光将十五撵走, 跟着扶桑进了屋,先把屋里的灯点上,再去点外面的。
雕栏上也安置了五六盏风灯,从南到北依次点亮之后,何有光站在北面山壁之下, 扬声唤道:“扶桑,你来一下。”
扶桑应了一声, 澹台折玉恰好在这时从侧门进来,扶桑把玄冥往他怀里一塞, 然后从正门出去, 走到何有光身边,问:“怎么了有光叔?”
山壁上楔着一根细铁杆, 杆头上悬着一只风铎①,铎舌上系着一条五色编绳,长长地垂落下来,随风轻舞。
何有光抓住编绳,轻轻扯动两下,风铎随之发出两声清响, 在山谷中回荡,犹如水面上荡漾的涟漪。
“前殿和后殿相距太远, 要是用喊的就太费嗓子了。你要是有事吩咐,就敲两下这个,我和你红豆婶听见响声就会立马上来。还有,每天早上起床之后也敲两下,你红豆婶才好准备早饭。”
“好,我记住了。”
“那我先下去了,晚饭一会儿就好。”
“你等一下有光叔。”
扶桑快步回房,找出一串药包交给何有光,交代了几句药浴的事,而后凭栏而立,目送何有光下桥而去。
月黑风高,天昏地暗。
雕栏和廊桥上的数十盏风灯散发着暖黄的幽光,宛如一个个小小的月亮。
除了这座行宫是有光亮的,周遭的一切都被漆黑如墨的夜色吞噬殆尽,扶桑看着、听着、感受着,不禁生出些许遗世独立的寂寥与萧瑟,白日里的欢欣雀跃倏然沉淀了下去。
正怔怔出神,肩上蓦然一沉,一转头就看见了澹台折玉的俊颜,他就像从天而降的神祇,澄明,雅正,皎洁,如霜如雪,如圭如璋。
即使已经在他身边待这么久了,他还是能让扶桑一眼倾心,怦然不止。
澹台折玉将披在扶桑肩头的氅衣拢好,淡声问:“不冷吗?”
扶桑微微一笑:“有一点。”
澹台折玉便从后面拥住扶桑,双手环住扶桑的腰,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顺便为他遮风。
扶桑第一次被他这样抱着,什么寂寥、什么萧瑟霎时都烟消云散了,欢欣雀跃重新浮上来,伴随着幸福与甜蜜,溢满他的胸腔。
就这样静静地抱了许久,扶桑忽然开口:“好奇怪。”
“嗯?”
“明明是第一天来这里,我却有种感觉,好像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很久,这里就是我的家,是我此生的归宿。”
“可能是你太喜欢这里了,也可能……”
“可能什么?”
澹台折玉在他耳边轻笑:“可能你上辈子在这里住过。”
扶桑想了想,道:“那我应该是山里的一棵树,一株草,或者一只麻雀,一只松鼠,一只小猴子。”
澹台折玉好奇地问:“为什么不能是人?”
扶桑道:“反正是虚无缥缈的事,就胡思乱想嘛。”
澹台折玉又笑了笑:“好,随你。”
扶桑跟他说起那只名叫“十五”的金线狨,因为他刚才错过了。
听完,澹台折玉道:“狨猴确实是种灵兽。我曾在书上看过一则故事:有个男子在山里抓到一只小狨猴,带回家中戏耍。母猴追踪而来,苦苦哀求,男子却不肯放过小猴,甚至将小猴吊起来活活打死。母猴悲痛不已,自高处一跃而下,就这样摔死了。半年后,男子染病而亡。①”
扶桑义愤填膺:“这个人太坏了,死有余辜。”
“万物有灵,善恶有报。”澹台折玉道,“有光叔是个善良的人,他会有好报的。”
“有光叔”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扶桑听着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
没过多久,何有光就端着晚饭上来了。
夜凉如水,晚饭摆在了屋里,一荤一素配一碗热气腾腾的雪菜肉丝面,吃完以后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扶桑把碗盘送下去,省得何有光还得再跑一趟。
玄冥跑在他前头,它太胖了,在木质阶梯上跑出“咚咚”的声响。
下了廊桥,经过穿堂,循着抄手游廊走到前殿唯一亮着光的那间房,果然就是厨房。
何有光和安红豆早就吃完饭了,一个在烧水,一个在煎药,见扶桑端着碗盘走进来,夫妻俩都有些惶恐,何有光急忙起身,从扶桑手中接走碗盘,赔着小心道:“这种粗活怎么能劳动你,你敲两下铃我就上去收拾了。”
“就几个盘子碗,又不重,顺手就拿下来了。”扶桑转而对安红豆道,“红豆婶,你做饭真好吃,就连殿下都赞不绝口呢。”
“赞不绝口”是扶桑擅自添油加醋的说法,其实澹台折玉只是说了句“味道不错”,他的言辞总是蕴藉含蓄的。
“是、是么,”安红豆愈发惶恐了,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吭吭哧哧道:“我……我随便做的,殿下不嫌弃就好。”
扶桑在暖烘烘的厨房里坐了一会儿,等药煎好了,他打算帮着何有光提水上去,可何有光死活不让:“我和你红豆婶来回两趟就搞定了,你端着药就行了。”
“红豆婶提得动吗?”
“她力气大着呢,你等着瞧。”
何有光找来三个水桶,灌满热水,他一次提两桶,安红豆提一桶,两个人在前面大步流星,扶桑端着一碗药跟在后面,反而走得小心翼翼,怕药洒了。
准备就绪,澹台折玉自去隔壁浴房里泡药浴,他现在不用人服侍,扶桑就待在书房里翻书,可心里七上八下,什么都看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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