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穆尧抱着就不肯撒手,哭得哆哆嗦嗦话不能说利索:“我师父呢,我师父去哪儿了,他还好吗?”
萧仲文心里一酸,骗他说:“他在前头,都还好呢,大家都好。”
余穆尧打着嗝,方才顺过一口气来,结巴着小声说道:“我,我把你们搞丢了,还把你衣裳弄坏了……”
萧仲文这才见他俊秀的脸上一块青一块紫,胸前被划出深浅不一三四道剑痕,布衣袖摆早被扯裂开来,露出少年半截伤痕累累的胳膊。
萧仲文不以为意道:“丢就丢吧,坏就坏吧,这不怪你,衣服还有的是,你若不嫌弃,回去再挑一件就是了。”
谁料余穆尧愣了一下,哭得更凶了:“我是不是到了天上啊,你怎么一下这么好了啊,好得都没边了,我当真还活着吗?”
萧仲文哭笑不得,心说叶璟明,你给我留下的这个小孩属实棘手,他这时被泪眼婆娑的余穆尧捏着双肩,晃得头晕目眩,一时挣不开来。
余光里瞥见一道黑影袭向余穆尧身后,萧仲文警铃大作,大叫一声:“小心!”
余穆尧极为机敏,不过一霎,他回头躲过了黑影刺向后背的致命的一刀,伸腿扫其下盘,将人撩倒在地,又狠狠接上一脚,将人踹离一丈开外,那人捂着下腹倒地不起,连连呻吟。
余穆尧解决完偷袭的人,忙回头冲惊魂未定的萧仲文道:“也许我方才只是重伤他,没能杀掉他,叫他一路追过来了。”
他着急安慰萧仲文:“你别怕,他伤不到你了……”
不料萧仲文面无表情地一把拂开了他,捡起地上那把刀来,朝倒地的追兵走了过去。
萧仲文握刀的手不住打颤,许是刀柄湿滑,他两只手才堪堪握住,他抖着嘴唇,似乎费尽了全身的气力,仍坚定地将刀尖捅入追兵的胸口,直到目睹那人咽气。
他做完,扔了刀,虚汗如雨,面无人色,人都快要立不住,余穆尧看得目瞪口呆,忙上前去扶他。
萧仲文挥开他,厉声喝道:“你知道你方才差点死了吗?既然知道没杀掉的人会继续追杀自己,为何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他?!”
“你为何不补刀,不要对敌人心存仁慈,放过一次是不察,放过两次是愚蠢,你已经两次把自己的脖子搁在别人的刀口上,你就是死了我也痛骂一句活该,明白了吗?”
余穆尧被他骂得嗝都不敢打了,眼圈下意识就红了,萧仲文心一横,凶巴巴道:“哭什么……”
他话未说完,哇一声便弯身吐了一地,他心绪大起大落,又是头一回握刀杀人,刀锋入肉涌出的血液,眨眼一霎消逝的生命叫他震撼,他受不了这般刺激,才在余穆尧眼前逞完威风,便膝盖一弯,身子绵绵倒地。
余穆尧一把扶起了他,任他吐在自己身上,担忧地拭了拭他脸颊:“仲文,你舒服一些了吗,你脸色好白,我竟然把你气成了这个样子……”
萧仲文内心哀叫,心说此番表率可真算得上失败,他垂下眼睑,抬起袖摆盖住唇,心虚咳了两声。
余穆尧:“怕是要着凉了,来,我背着你走,我们先躲会儿雨,待雨稍停些,就赶紧去找师父他们。”
他见萧仲文不动,便在他跟前转悠着卖乖,讨好说道:“我都听明白了,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他眨了眨眼,眼眶还包着泪,一双含情的桃花眼里生动说着关切:“我日后都听你的,行吗,萧先生。”
第29章 亡命
除琅庭山外,还有一处山峦也相接禹城与御景城,为青煞山。
青煞山怪石嶙峋,常年青绿,之所以冠一“煞”字,是因山内凶险异常,常人踏入便去而不返,不见活迹。
前朝有将军不信这个邪佞,遣兵来此,数百士兵有备而来,汹汹杀进山去,结局只余将军一人苟且滚落山崖,留下一句“山有恶鬼,数以千万计”,便歪头咽气了。
从此青煞山凶名在外,猎户不猎,过路士兵也不从此地借道,如今叶璟明走投无路,竟往里莽撞冲去。
利箭自身后铺天盖地淹来,车身千疮百孔,叶璟明正扭头看向气息奄奄的唐云峥,一支箭恰从他后肩穿过,擦破外裳,留下一道血痕。
唐云峥暂且无恙,叶璟明悬起的心还未放下,追兵又接上一箭,这一箭正中车盖蓬顶,燃起一簇大火来,火舌转瞬便卷食了半截车身。
青煞山的入口近在眼前,车前的马惊恐嘶鸣,任凭叶璟明如何抽打都怯怯不肯近前,叶璟明遂掏出一柄弯刀,刀锋直入这畜生后臀。
马吃了痛,流了血,才肯缓缓动作,四肢跃起,自阴冷暗沉的河面蹚水而过,带着烧起的半边马车,进入到青煞山里。
身后追兵追至暗河前,剑盟弟子不肯入内,他们虽是求赏,但也惜命,城兵不多废话,撇下剑盟的人自行策马追去。
马车一路在山道疾行,叶璟明忧心忡忡,眼见火苗便要舔上唐云峥衣摆,怪异的是,一入山中,火焰便无声消止了,时值六月,当是三伏暑天,山里却如十月飘雪,冷酷异常,冻得叶璟明肩背一瑟。
叶璟明举目看去,这里云幔低垂,不见天光,他头顶骤然一空,耳边听得一声巨响,明明山里无风,车盖却似被一股巨力掀开,跌落下来,滚进身下乌黑浓稠的泥里。
叶璟明心底不安,遣马快些前行,车轱辘半边陷入泥泞里,行动越发不便,叶璟明在山腰处低头望下,见追兵举起火把,已自山脚追来。
叶璟明咬牙骂了声脏话,他们为追拿他,当真命也不要了,正懊恼间,发觉被人一手轻轻揽住了后腰。
唐云峥枕在他颈间,垂眼看着他肩头那道伤,轻声问道:“怎么受伤了?”
叶璟明见他醒来,到底有些欣慰,转念又哭笑不是:“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一会儿怕是要在颈上挨一刀,人头落地,血溅当场。”
唐云峥摇摇头,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死不掉的,我的璟明说过一定不会让我死。”
叶璟明苦笑:“是我辜负了你,我如今怕是要食言了。”
唐云峥说:“为何呢,是你又不要我了吗。”
叶璟明说:“不,我一定会带着你走,只是你我二人怕要死在一处了。”
“啊,”唐云峥费力地眨了眨眼,试图看清楚他,“快死在一块儿了,用你们中原的话说,你我是不是成了一对亡命鸳鸯啦。”
叶璟明这时倒也不怪他,搂过他肩背,将他一手搭在自己肩上:“抱紧了,别松开。”
叶璟明吃力地承担着他半边身子的重量,笑说:“若活着回去,我得好好教你学一学中原的文字。”
唐云峥细想一下:“你从前说你不识字。”
叶璟明面不改色:“我骗你的。”
唐云峥有些纵容地哼笑一声:“好吧,骗就骗吧,回头我要你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字,先写一个什么字好,不如就写,你,我,唐叶,情投意合,相爱相亲……”
兵马声由远及近,叶璟明神情紧绷,对他那细声细语置若罔闻,只顾吆喝车前的骏马快快前行。
唐云峥气他不听自己的情话,便捧起他下颚,硬生生掰转他的目光:“看着我,好好听我说。”
见叶璟明眉头紧蹙,他便慢声与他说道:“这不对,别往这处走,看见那个如蟒蛇一般盘踞的树根了吗,绕开它往山上去。”
叶璟明定睛一看,拐角果真有一参天大树,树身怪异,被根根纵横交错的树根缠紧,犹如巨蟒缠人之势,细看之下,树根生自另一颗大树,它寄生它,榨取它,又眷恋它,依附它,两树相依相存,已成奇观。
叶璟明:“你熟识这里?”
唐云峥不答这个,他气势微弱,兀自说道:“你到了下边,便摘一种嫣红的果子,掰开后剜出里头乌青的果肉,用它们引诱一种通体雪白的鸟过来吃,你捕住那鸟,将鸟的舌头割下敷在我的伤口上,我自能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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