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影微晃,脸色大变。
这孩子看起来已有三岁,那算算时日,差不多正是在雍的那段时间……
庞州紧紧握拳,胸腔一阵痛意。
他从未想到,楚稚竟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
“陛下,您开闸泄洪,承担骂名,也是为了他,对吗?”
楚稚略微皱眉道:“华将军,你僭越了,孤的筹谋,没必要向你解释。”
“属下只是……为陛下不值。”庞州眸子渐红:“七夕之时,涂曜和公主定情一事,世人皆知,他又将您置于何地?”
庞州不管不顾的走到楚稚身侧,握住对方冰冷的指尖,微微哽咽:“陛下莫要再为不值得的人付出了,属下愿陪在陛下身侧,再不让陛下受半分委屈苦楚。”
庞州目光丝毫不避的看着他,楚稚慢慢抽回手:“孤谢过将军的好意,但这是孤的私事,孤自有打算。小暑累了,孤要送她去安歇了。”
庞州望着楚稚一步一步向殿中走去,他肩头纤细,下颌尖尖,比起前几年瘦了一圈,愈发楚楚可怜。
脆弱却冷冽,让人无法掌控。
庞州叹口气,他也从没想过掌控,只想好好守护在楚稚身边。
若涂曜有心,他便别无他求,一心一意守着楚稚就好。
但涂曜既然不值得,陛下又为何执迷不悔,看都不看他一眼呢。
*
郑国都城。
滚滚洪流翻涌,一路惊涛拍岸,夹带着风声和怒吼席卷了郑国都城。
郑国的民众早已被疏通至堤坝,郑国唯一的低洼之地,便是那两山交界处的谷底。
水流滚滚涌入,人们惊恐的尖叫,却无处可逃,一个浪头打来,昔日的王公贵胄,哀嚎着落入水中,甚至连声呼喊都未来得及发出,便被无情的水流卷走。
雍军站在高地,淡然俯瞰这场景,他们不必出手就让郑国贵族死无葬身之地。
兵不血刃,也多亏了楚稚。
涂曜望着奔涌的江水,面色沉沉一语不发。
此役一胜,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之主。
但他心头并无多少喜悦,心底担忧和焦灼却如洪流般涌动,再也按捺不住。
“如今战事差不多也平定了。”涂曜直接回营中卸了甲,匆匆命道:“朕先带一队轻骑返楚,卫凌,你来善后!”
猝不及防的卫凌:“……臣遵旨。”
涂曜翻身上马,咬牙道:“还有一事——郑国皇族直接喂鱼便可,但只有一人,这么死都是便宜了他。”
涂曜道:“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务必将姜泠活捉,朕要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说罢,便扬鞭直奔楚地。
众人应下,目送涂曜心急火燎的骑马出了大帐。
“陛下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返楚。”卫凌低声问谋士道:“难道眼下还有比战事更紧急之事吗……”
“有啊。”那谋士神秘道:“陛下想必放不下楚王。”
“咱们这儿胜了,这一开闸泄洪,楚国却不知是何景象呢,陛下悬心楚王,才会撇下战事不理。”那谋士感叹道:“这么看来,陛下倒还真的把楚王放在了心上。”
*
水流滚滚而下,山谷已成江河,众人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喊被惊涛骇浪淹没,起先还有几个侍卫护着郑业,但一个水流拍下,几人便硬生生被卷入大浪之中。
姜泠艰难的抱住一块滩石,上身瑟瑟发抖的俯着,勉强维持生机。
天色渐渐暗了,他稳稳神色,开始四处张望。
果然到了晚上,水流渐渐不再激烈湍急,姜泠借着月光凝目一看,有人展开了自救,将几个木盆连在一起做成了船身,用刀作船桨,正寻觅着上头雍军看不到的死角,妄想逃脱。
姜泠水性甚好,他拖下湿哒哒的长衫,轻装简行的游过去,扒着那木盆哀哀求饶:“请你们救我一命……”
“滚开。”船上的人瑟瑟发抖,根本不认得姜泠是谁,如今郑国连国君都没了,也只剩他们这一船人运气好命大,才能侥幸逃脱,他们低声道:“船上没位置了,别缠着我们。”
“船上……那不是还有个位置吗……”姜泠看到有一个孩子模样的人漂来,悄悄的拉住了衣角:“还能再上一个人的……”
“我还有个孩子。”姜泠瑟瑟发抖,将那个湿漉漉的约莫六岁的孩子举起来,哀求道:“求求你,把我的儿子带走,他才六岁啊……”
有人眸中闪过一丝犹豫,对着那孩子伸出了手。
月光之下,姜泠唇角闪过一丝狞笑,他握住那只想要救人的手,猛然将此人扯落水中,顺手将那孩子丢给他。
姜泠发着抖爬上船,嘴角挤出了一丝狞笑:“走吧,把他带走吧,带去阴曹地府吧!”
那人冷不防落入水中,大声呼救起来,挣扎声惊动了守夜的雍军,嗖嗖一阵风声,几支箭破空射下。
船上有人应声中箭,哀嚎着扎入水中。
船上的几人屏气凝息,尽量压低声音向前开船,任凭那些人沉入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姜泠目光露出决然的凶狠。
他一定要活着出去!
要活着去到楚国,找楚稚报仇。
作者有话说:
攻受的行为是在当时的背景下,基于身份做出的选择,战争必然有伤亡!
作者谴责战争行为!!感谢在2022-07-23 22:37:41~2022-07-24 18:41: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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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此役后,郑国完全从地图上抹去,并入了雍的版图。
这本是值得庆贺之事,走完这一步,涂曜离真正的至尊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可让涂曜身畔亲卫纳闷的是,他们陛下一心只顾往楚国奔赴,根本没有过问任何关于郑国后续的消息。
眼看落日西沉,幽静的山林渐渐暗沉下去。
陆徽勒马,叫住涂曜道:“陛下,天色晚了,咱们找地方暂歇片刻再赶路吧。”
他看涂曜面上有几分犹豫,顿了顿道:“就算咱们能熬,马也要休憩调整了。”
属下们是愈发想不通了。
闸口一开,洪流汹涌澎湃的直接淹了郑国宫城,他们兵不血刃,也并未伤到无辜百姓,这本是一箭双雕的好事儿,雍国上下也都是欢呼雀跃。
可唯有他们陛下,自从看了那迅猛的滔滔巨浪,便急切往楚国赶。
涂曜一向爱惜战马,可如今就像是疯了一般,路过驿站只换马不停歇,昼夜赶路连饭都没吃几口。
这眼看要到楚国,涂曜甚至连驿站也懒得途径了,只顾一个劲儿狂奔。
跟随涂曜的也都是身经百战的,但他们也受不住这么赶路,人困马乏是在受不住了,才开了口要休息。
涂曜翻身下马,任由陆徽将马牵走,自己则一脸心事重重的走进了屋内。
不知为何,亲眼看到那汹涌澎湃的巨浪,自己心头没有一丝雀跃,反而涌起深不见底的恐慌。
也许是亲眼见到了可怖的自然之力,才明白开闸意味着什么,楚稚却根本没有和他商量,便擅自做了决定……
也许是听到了别人都在说的“有损阴德”,下意识就觉得见不到楚稚心不安……
也许只是单纯的这么久时日不见,想要见到那熟悉的脸庞……
涂曜心烦意乱。
他从不是善男信女,有负天下的事儿也不是没做过。
但楚稚做一丝半点的亏心事,他便心里发虚。
多思无益,他不喜这般作茧自缚的自己。
但凡事和楚稚扯上关系,涂曜便没办法保持理智和果断。
一路不分昼夜的狂奔,也只是想在路的尽头拥住他。
只是越靠近楚国,心底那说不清的不安就越强烈。
涂曜怔怔的独对灯火,脑海里浮现出楚稚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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