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赞美得无比诚恳,陆云停轻哼了一声,道:”看清楚了吗?”
江于青忙不迭点点头,伸手就拿陆云停握在手中的笔,二人指尖相碰,一触即逝,陆云停手指温凉,江于青却热乎得很。
江于青当即就面对着陆云停,在他的字旁模仿着写了一遍——写倒是写对了,只在陆云停已小有风骨的字旁显得越发稚拙。
江于青问陆云停,说:“少爷,我写得对不对?”
陆云停毫不客气道:“丑。”
江于青也不恼,认真道:“是丑,还是少爷写得好看。”
他这么一说,反倒让陆云停不知如何说,他的目光落在江于青手上,眉毛一拧,道:”江于青,谁让你碰我的笔!”
江于青一慌,“嗷”了嗓子,手一松,笔落在宣纸上,几滴墨飞溅而出,落在陆云停白皙的手背和袖口。
陆云停:“……”
江于青:“……”
17
江于青给陆云停搓了半宿的衣服,墨迹沾上衣服,遇水化开成了一摊墨,陆云停又爱穿素衣,那身衣裳就是白的,料子极好,触手柔软如云,又经了绣娘的巧手缝制而成,一看就价值不菲。
可正是如此,反而越是难洗。
陆云停不在意一身衣裳,可江于青自己说要给他洗,他对自己盯着江于青看了许久还有点儿恼怒,江于青想洗,索性就将外袍丢给了他。
然后就变成了二人一人一盆水,一个在屋子外坐小木扎上吭哧吭哧搓衣服,一个在里头搓手。
陆云停手背上的墨迹不过片刻就洗干净了,他擦着手,透过窗,看着江于青瘦小的身影,江于青似乎是察觉了他的目光,搓得更用力了,瓮声瓮气道:“少爷,我一定会把衣服洗干净的!”
这衣服就算是江于青洗干净了,陆云停也是不会再穿的,更不要说这料子沾了墨迹,根本洗不干净。
他怎么会觉得江于青生得清秀乖巧?分明就是一脸蠢相,陆云停匪夷所思,心想他一定是漂亮的人见得少了,面上却依旧冷着一张脸,抱着手臂瞧江于青,说:“洗干净点儿。”
江于青:“哎!”
当天晚上,只那件衣袍,江于青就搓了半宿。
他苦着脸发现,即便自己用了大半块皂角,依旧没有办法洗干净,还是院子里伺候的嬷嬷见他一直闷头洗衣服才发觉,不由得哭笑不得,压低声音和他说,“江少爷,您别洗了,这墨洗不干净的,就是洗干净了,少爷也不会再穿的。”
江于青愣了愣,问道:“为什么?”这衣服好好的,这就不穿,也太浪费了。
嬷嬷理所当然道:“一来这墨您再怎么洗,还是会留印子,少爷不会再穿,二来……”她笑了,看着江于青,伸手展开洇了墨的那块衣袖,说,“这身衣服的料子可禁不住您这么搓,您瞧,丝都揉散了。”
江于青猛的反应过来,揪了揪自己泡得发白的手,无措道:“……那可怎么办,少爷让我一定要洗干净的。”
嬷嬷道:“少爷逗您的,这衣服就别洗了,您啊,先去歇着吧,明儿还得去书院呢。”
江于青抿抿嘴唇,小声地说:“这衣服……”
“不过是一件衣裳,不要紧,”嬷嬷宽他的心,“改明儿让绣娘再给少爷做一身就是了,您去歇息,这儿交给我。”
江于青只得作罢,乖乖像嬷嬷道了谢,临走前又问嬷嬷,“少爷这身衣服要花多少钱?”
嬷嬷心思玲珑,哪儿能不明白江于青的意思,顿时就笑了起来,开口说:“这料子是苏杭一带送过来的,光料子,一匹就得八十两,再加上咱们府上的绣娘都是江洲城里最好的绣娘——这样一身衣裳,想买,至少要百两。”
江于青:“……”
他垂着头,怏怏地走了。
屋子里,陆云停闭着眼睛,已经躺在床上,约摸是睡着了。陆云停常年喝药,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药香。
江于青本想寻陆云停道歉,说他洗不干净那衣裳了,他以后会努力赔他的,可见陆云停已经睡下了,干巴巴地杵了一会儿,就蜷上了自己的小榻。
江于青没看见,他一上榻,陆云停就睁开了眼睛。留了两盏灯,他没睁眼,都能察觉江于青纠结为难的眼神,心想,他原想瞧瞧这蠢蛋能折腾到什么时候,没想到他还真是老老实实和那身衣服对上了——真是太笨了。
陆云停看着江于青的身影,他身量小,隐约能看见瘦弱的一团,蜷着手脚睡在小榻上,看着实在有些可怜。
陆云停罕见地生出一点犹豫,江于青如此蠢笨,他何必折腾他,念头转瞬即逝,陆云停就有点不高兴,江于青是他爹娘强塞给他的,他欺负他怎么了?
再说,是江于青先笨手笨脚将墨溅他身上——大不了明天让小六替他抄院规。
陆云停身边的小六擅仿人字体。
江于青熬了半宿,又做了半宿的噩梦,晨起的时间一到,他还是睁开了眼睛,只是脑子还晕乎乎的,先去叫陆云停起床时,险些一头栽他床上。
江于青半闭着眼睛,又记着陆云停不喜欢他碰他的床,只站在脚踏边叫他,自然也没发现陆云停已经抱着被子坐起了身。
陆云停看着满脸困倦,眼睛都睁不开的江于青,他头发睡乱了,翘起了几根,看着呆得很,顿时就起了坏心思,“江于青。”
江于青下意识地应了。
陆云停阴测测地说:“我衣裳呢?”
江于青一个激灵顿时就醒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先说:“少爷对不起,衣服坏了,我会赔给您的!”
于青18
陆云停一整天心情都极好,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赵子逸都察觉了,凑过去问他:“云停,乐什么呢?”
陆云停抬手拿书卷挡住他的脸,说:“谁乐了?”
赵子逸啧了声,靠着他的书案,道:“我可看见了,平日里臭着一张脸,活像我们欠你一千两,今儿可不一样——”
陆云停懒得理会他,道:“昨日夫子让写的策论写了?”
赵子逸脸色登时一变,苦着脸说:“可别说了,我昨天写了,我哥恰好在家,拿去一看说我写的是什么东西,直接给团成团丢了。”
赵子逸的兄长长他三岁,和惫懒贪玩的赵子逸不一样,他年少成名,才名满江洲,十六就中了举,年后就去京都参加春闱。
夫子曾说,如无意外,赵子逸的兄长必定榜上有名。
赵子逸这人性子跳脱,爱玩儿,也没什么读书天赋,能考上秀才都是被他兄长盯着学了半年,才勉强考上的,名次吊在后头。
赵子逸叹了口气,转头就想将问的给忘了,一个劲儿地和陆云停说起他哥有多不近人情,陆云停随意听了几句,不期然地又想起江于青。江于青在他床前喊的那一嗓子生生将他逗笑了,陆云停没见过这样蠢笨憨傻的人,偏偏江于青神情不似作伪,竟当真像是要赔他那身衣裳。
陆云停自然是由了他去,江于青一早上都是一脚深一脚浅,眼神发虚的模样,没想到到了书院门口,粗鲁地搓了搓自己的脸颊,整个人又好像活了过来,斗志满满地进了书院。
着实有点儿傻。
因着江于青和周黎昇打了一架,赵子逸倒是当真高看了江于青一眼,他们这样的出身,瞧着脾气再好,那也是有些心高气傲的,等闲之辈入不得眼。
入了他的眼,赵子逸散学时也寻过江于青两回,没想到江于青竟在抄院规,将赵小少爷惊得双眼大睁,还将这当做一件奇闻,对陆云停说:“云停云停,你猜猜我看到了什么!”
陆云停说:“看到了什么?”
“你那表弟,”赵子逸惊奇地说,“他竟然当真在抄院规!”
陆云停瞥他一眼,“他被罚了,他不抄谁替他抄?”
赵子逸说:“小六,元宝啊,哪儿用得着自己抄,”他说,“你是没见着,你那表弟写得一板一眼,都写了一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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