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那人操着浓重的家乡音说,“壶口县要被占田的都来了,没人去坝上。”
姜檐面色沉静如水,“来人。”
从京中跟来的侍卫恭敬地应道:“臣在。”
姜檐:“将孤的马牵过来。”
侍卫:“是。”
姜檐指向田大仁以及他身后那人,“你们二人留下等我回来再问话,其余人先回去。”
赵振勉面色惨白如纸,他抬袖擦了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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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将姜檐的红鬃马牵过来,他翻身利落地上马,垂眸对卫寂说,“你安心留在这里,我很快就回。”
说完抬起脚蹬一踢,带着一行侍卫离开了。
看着姜檐渐行渐远的背影,卫寂心有不安。
在原地踱步片刻后,他跑去后院的马厩牵出一匹马,笨拙地爬到马背上。
上去之后又怕真的打起来,两手空空怎么对付那些锄头?
卫寂赶忙下了马,回房找了一个趁手的东西,飞快地跑回马厩,跃身上马。
往日他骑马都很费工夫,还需要有人牵着马,今日一上一下动作倒是敏捷。
卫寂腰上别着一把拨弄炭块的火钳,然后骑马冲出了府衙。
他们走后,赵振勉双脚一软,险些倒下去,幸得身后一衙役伸手扶住。
他拂开身后的手,外厉内荏地呵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保护殿下,若太子有个什么闪失,咱们的脑袋都别想要!”
第66章
卫寂骑着快马一路心惊胆战, 很是担心姜檐会被那些拿着锄头的农民擒住。
自在京郊的庄子住了一段时日,卫寂才知道这些常年在田地里农作的庄稼汉力气有多大。
虽然姜檐自幼便学擒拿,以及刀剑,但双拳难敌四手, 万一吃亏伤到了怎么办?
卫寂也顾不上危险, 哪怕是颠簸的曲折小径他也咬牙没减行。
到了坝口, 轰隆隆的水声如雷响。
半清半浊的河水从阶梯似的壶口奔腾而下, 激起的水雾如滚滚烟尘,声势之浩大, 气势之磅礴, 每每见之都会为之震撼。
卫寂此刻却无心欣赏,他骑马绕行过坝口, 穿过一道一丈多宽的堤坝。
轰隆声随之减小, 水流也不似方才那样湍急。
又行了不足一里地,便到了付明远要建河渠的地方。
与卫寂想象的剑拔弩张, 血肉横飞不同,壶口竟一片和谐。
姜檐立在河旁, 眸若寒潭,深邃俊美的五官如刀雕刻出来的那般, 贵而不凡的气质与这片黄土地格格不入。
他与对面的粗布农民并未持对峙状,相反那些人正跪在地上哭诉。
见此情形,卫寂不由一怔。
水流声掩住了马蹄的声音, 直到卫寂离得很近了, 姜檐才将头转了过来。
卫寂勒住缰绳, 堪堪停在姜檐一米开外, 一头雾水地与他相视。
姜檐最先回神,上前帮卫寂牵稳了马, “你怎么来了?”
卫寂绷了一路的肩背塌下来,他呆呆地望着姜檐,想说‘臣来救驾’,可这儿哪需要他救什么驾?
姜檐道:“先下来。”
卫寂闻言匆忙下马,别在腰间的火钳不小心杵了一下姜檐的右肩。
姜檐从卫寂革带中抽出铁钳,掀眸不解地看他,“拿这个做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卫寂才觉得自己找到的趁手‘武器’有些招笑,他也不好意思告诉姜檐此物是用来御敌的。
卫寂低声手,“不做什么,只是……顺手拿了出来。”
怕姜檐再问下去,卫寂忙转开了话题,问他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
提到这个,姜檐黑了脸。
哪里是什么农民起义?
是其他地方的人听壶口县的人说朝廷要占他们的农田,担心田地被收走,因此集结起来想向付明远求情,要他不要占了自家的田。
拿锄头也不是为了生事,是他们正在田地里干活时,听到这个消息匆匆赶来,怕被别人偷了才拿着锄头、铁锹等物。
坝上的小吏看到乌泱泱的人来,手里还着家伙什,便以为他们要造反,当即骑马回州府禀告赵振勉。
见只是乌龙,百姓并没有反朝廷,卫寂松了一口气。
事情幸亏没有闹大,若是惊动周遭的驻军那便麻烦了。
见又来了一个大人,看样子身份不低,他们哭得更悲恸了,“大人一定要为小民做主,田地万万不可占了打成河渠。”
付明远给这些油盐不进的百姓气个够呛,方才太子没来之前,什么道理都讲给他们听了,但他们什么都不认,只想守着这几亩薄田过日子。
付明远嗓子哑了,说话只剩下气音,“迂腐,短视!”
说完歇了一会儿,又捂着嗓子骂道:“兴建河渠才能让你们真正吃饱饭!你们还想过着年年涝,年年靠天吃饭的日子?”
百姓们认死理,“田都没了,还怎么吃饱饭?”
这事真的无解,付明远说的是让整个大庸吃饱饭,而百姓想的却是如何让自己吃饱饭。
姜檐被他们念的头都大了,双方僵持不下,谁都不肯妥协。
卫寂去扶他们起来,这些人却不肯,只想着有一个真正的青天大老爷为他们做主。
对付豪绅氏族门阀可以用强,但面前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百姓,不想赖以生存的田地被占又有什么错呢?
付明远听着他们的哭诉,心中又气又无奈,甩袖一走了之。
他只管水利,其余不想再做理会。
太子在这里总会想办法解决,因此付明远继续勘测修建河渠的方位。
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数声惊呼,付明远转过头,便见有人一头摔进了滚滚河水中。
河岸两旁的泥土本就湿软,昨日又下了一场雨,沙石松动塌下了一大块。那人跪在河水边上,一时不设防栽进了水里。
不少人跑去救人,水流湍急,一下子将他冲出好几丈开外。
好在前方横着一棵枯树,那人用力地抱住树梢,仰着头朝岸上呼救。
刺骨的河水一遍遍从他身上淌过,像刮骨的利刃,没一会儿他的脸便白了,手臂也开始变得酸胀,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男子心中不免生出绝望,拼命朝岸上呼喊救命。
就在这时,一只素白的手递过来,带着体温的指尖碰到他的手背。
卫寂贴着粗糙湿冷的枯树爬过去,大声对男人说,“把手递过来。”
这棵树是横着挡在河面,不知哪年哪月被吹倒的,盘横交错的树根一半牢牢扎进岸边,一半泡进冰冷的河水里。
男人掉进水里时,卫寂与他离得很远,他被水流冲过来后,卫寂想也未想越过身侧的姜檐来救人。
男人如看到救星那般,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他咬紧牙关去勾卫寂的手。
勾了几次都没勾住,卫寂不得已只能往前爬了爬,他抽出腰间的革带朝男人甩了过去。
革带拍到男人脸上,随即又被河水冲的来回摆动。
男人抓了好几次才抓住那条革带,巨大的拉扯力险些也让卫寂栽进水中,身后一条结实的臂曲及时揽住了卫寂的腰。
卫寂微微侧眸,便看到面色沉着的姜檐,心下顿时安稳起来。
姜檐抱着卫寂的腰往后拖他,卫寂将革带在手腕上缠了几圈,一点点带着水里的男人往岸上挪。
而姜檐身后是数名侍卫,在几人的合力下,终于将人拖回到了岸边。
卫寂手臂已经没了知觉,臂与肩的连接处火辣辣的。
被救回的男子亦是劫后余生的表情,反应过来后对着卫寂与姜檐猛磕头,与他一块行礼的还有他的长兄。
卫寂忍着疼道:“不必谢,你没事便好。”
姜檐脸色不怎么好地站在卫寂身后。
发生这样的事后,那些人暂时也没了请愿的心思,三五结伴地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姜檐不高兴道:“多危险,若是你也掉进水里怎么办?”
卫寂手臂已经没什么大碍,牵着缰绳听姜檐说落。
他当时没想那么多,看到人飘到他眼前,便下意识上前去救人了,如今想来也后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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