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秋月白走到凌霄身旁,道:“先是你百般求我,让我不要抛下你,如今倒是你想丢下师父了。”他拉住凌霄的手,“走吧,你去哪,我跟你一起。”
“师父,不要……”凌霄抽出手来,狠了狠心道:“你不要跟着我,我自己一个人他们奈何不得我,带着你才是麻烦,你大着肚子能帮到我什么?跟阮先生回洛春山去。”
回应凌霄的是出鞘的剑,银光一现,快如银蛇,任是绝顶高手也未必能防住这带着几分怒意的一剑。薄幸横在凌霄脖颈前,下一刻又被秋月白反手插在地上,抄起剑鞘照着凌霄腿上狠狠抽了两下。
“再说这种话气我,就打断你的腿。”秋月白越想越气,咳嗽连连。前些日子一次暗杀突围中他受了内伤,一直未能痊愈,自知不比从前。尽管知道凌霄这样说不过是为了逼他回洛春山,但这样被指为拖累实在叫人委屈。
“师父不要生气,是我混账。”凌霄感动又心疼,挨两下也不觉得疼,伸手将秋月白按在怀里,抱着便更不舍得松手了。
秋月白平复了一下心情,略微沉吟道:“此事从长计议,先回马车上。”
凌霄不动。
秋月白身上一阵阵发冷,身形渐而不稳。凌霄一惊,赶紧扶住将人打横抱起来,往车上走。待到了马车里,秋月白顺手点住他穴道。
“成了,别乱跑,听我说。”秋月白抽着气,揉了揉腰。暗道身子真不顶用,站会儿就腰酸,哪天真被徒弟嫌弃了也无话可说。
江湖追杀令一出,就是不死不休,倘若想与穹武盟抗衡单凭几人之力必不可行。但若能得一实力相当的门派相助,未必不能以杀止杀。
阮灵奚听了秋月白所言,思量道:“可是哪个门派愿全力相助……难道……”
秋月白拍了拍他肩头,道:“何必求人。断天门虽沉寂江湖,但却并非就此解散,只是当时权宜之计将其散于各地休养生息。现在所需要的就是一道集结令将他们重召回断魂山。”
“你要重掌断天门?”
秋月白摇了摇头,道:“只有我,还不够。断天门历来都是喻家一脉相传,当年喻门主传位于我时,满门哗然,虽后来镇住了门中各舵,但到底有人心存不服。更何况如今离开近十年,重掌门派谈何容易。”
“那当如何?”阮灵奚问道。
秋月白回忆道:“喻家不是没有血脉,当年喻门主曾有一子,幼年失散,至今未寻回。喻门主曾与我说过幼子后腰有一尾红鱼胎记,以此为证来寻。算来,倘若喻门主独子若能活到现在,该是和霄儿差不多大。”
阮灵奚双手一拍,茅塞顿开:“我明白了,你是想让凌霄装作喻门主的儿子,协助他名正言顺地重掌门派。如此一来,江湖上追杀令又能如何,断天门下各舵没有一个食素的。”
“正是如此,只是如何能仿造出一个胎记?”
“这个好办,我用针刺造一个胎记,自有药材保证它不褪色。”阮灵奚征得了凌霄的同意,伸手解开他衣衫,露出整片脊背。
凌霄肤色玉白,背上线条分明,肩胛骨漂亮且匀称,看得阮灵奚啧啧称叹。“小美人身材真不错。”他真心实意地称赞着,并暗暗告诉自己好友在身旁,不能乱吹流氓哨。
待挑开衣衫,一点点露出后腰,阮灵奚彻底愣住了。
“怎么了?”凌霄见半晌没动静,出声问道。
阮灵奚揉了揉眼睛,喃喃道:“这算什么……阿昕,你不知道你徒弟后腰上有胎记吗?”
素白如玉的肌肤上赫然是一尾红鱼,色艳如火。
秋月白也愣了,这他哪知道,他瞎啊。
第二十七章
入夜,堆金赌坊里迎来了一批客人。身形魁梧的背刀虬髯汉、风度翩翩的青衣书生,腕带银铃的红衣少女,裤腿上沾满泥巴的农人……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身份模样更是各异,但他们今夜的唯一目的只有一个。地下最大的销金窟里悄然无声,今晚只有一场局。开局的是断天门上任门主血衣薄幸江昕,这一局召请了四位护法,六位舵主,十八位坛主。
这一夜,黑云翻墨,堆金赌坊血洒赌桌。据知情人道,那晚上座者是一玄衣少年,右手下坐前门主江昕,更令人惊奇的是从不涉江湖恩怨的杏林谷竟也掺和其中,当晚坐左下手的人竟是谷主阮灵奚。除此外还有从不入世的寒霜剑后人萧洄。红鱼为记,认祖归宗。自有人不服,推翻赌桌,结果在前门主的授意下被玄衣少年当场格杀,令立舵主。
这一夜的腥风血雨被载入江湖志,藏于嫏嬛阁中。
——
永安二十三年·江湖志
断天门重归江湖,前门主让位喻家后人。喻凌霄掌断天门共十六载,立足江湖之巅,成就极恶之地,以杀止杀,唯心逍遥。其人凭双刀纵横江湖,心性至刚至韧,得褒贬各半。后有月既评道:正邪难辩,唯心唯我,收天下末路之徒,行江湖黑白之事。
此乃后话。
凌霄接掌断天门,江湖追杀令就不再算作威胁,虽仍有人前赴后继前来送死,只是不值一提了。断天门名正言顺的上位者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初始秋月白尚有几分放心不下,忧心凌霄年少镇不住各方势力。不过短短月余后,他便明白自己的忧心实属多余。他的徒弟比他想象的更凌厉,像是一把刚刚开刃的刀,杀伐果决。
至于秋月白,交托门主之位后便被阮灵奚勒令休养,他所居之地是断天门原址松梧山,重修葺之后择一风景雅致之处辟了园。用阮灵奚的话来说,此处山明水秀,集聚灵气最适宜养胎。
凌霄初掌断天门,事务繁多,多需时候熟悉几方势力,能腾出的空闲不多。秋月白有时一连几日见不到他,多半时候是阮灵奚陪着打发时间。
“你其实不必担心你的宝贝徒弟,喻家的人,呵……骨子里都透着点狠绝。”阮灵奚照例给秋月白诊了脉后,挑了桌上的杯给自己倒了茶。
秋月白低垂着眸子,闻言道:“我没有担心,霄儿的能力我从未怀疑过。”
阮灵奚挑眉指了指桌上香炉:“夜里不能安眠?”
“我只是在想一件事。”秋月白捏了捏眉心,眼底浮现几分倦意:“这样于他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我怕他……”
“怕他立于风雨,哪日摧折。怕他处身权势,迷失自我。怕他刀染血腥,丧了心智。”阮灵奚接过秋月白的话,说完忍不住嗤笑道:“你是他师父,又不是他老子。何况人家老子都愿意给儿子这样一条路,你早晚都要放手的。”
秋月白心里何尝不知,阖眸轻叹。
阮灵奚心里一软,轻声道:“你别想太多,倘若真有一日……我说过,杏林谷永远是你的退路,我还在一天,你就安心来找我,你说好不好?”
垂帘之外,一门之隔,凌霄推门的手悬在半空,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所来不巧,恰闻这一句。只一句,就已让他心生冷意。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份不安像是一簇扭曲的荒草,强硬的滋生出丑陋的根茎,不留余地地爬满整颗心。
阮灵奚摇了摇秋月白的手腕,追问他:“好不好?”
秋月白正是走神,没听清他前一句所言,下意识点头应道:“好。”
阮灵奚得了这个字,放下心来。他长秋月白半岁,自认算个兄长,只是从来没办过半点兄长该干的事,说来惭愧。昔年秋月白出事时,他恰不在,乃至后来无力插手,此事一直都是他的痛处,提来无颜。如今许下这样一个承诺,也好弥补当年几分愧疚。
只是门外凌霄不这样想,春风料峭仍寒,吹散他周身温度,连眼底都结了曾冰。玄色长袍上有暗纹凌霄花。他终于明白,缘何朝为拂云花,暮为委地樵。不过是因为他心中所依生的树就是秋月白。一旦这人抽身而去,他便顷刻摧折,荡然无存。
园中花草摇曳,玄衣拂袖,步伐踉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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