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笑了笑,眉毛扬了扬,"况且臣向来是个名声不好的,万一再打个盹,迷糊一会儿,处理不好犯些错误,外面的那些言官还不得骂死我!"
他说的轻巧,慕容纾心里却有些别样的感觉。
早先父皇偏疼他,宠着惯着,从来没有这么大批量的折子摞在跟前过。
他总觉得父皇壮年康健,龙虎精神,父皇也深以为然,从来没把什么担子压在自己身上过。
后来父皇仙逝,他被推上了帝位,一句年幼,面前这个人把权利连同政务都收了去,他本以为裴確生活的最恣意又快活……
慕容纾打量着到他下巴的折子,又抬眼看了看面前的裴確。
原来他也并没有这么快活。
裴確拉来凳子,坐到他身侧。
这书案已经算长,他们两个人男人坐一块儿倒也不算太挤,裴確差人又将一摞折子放到自己面前,"陛下先看着,一会儿臣挑出来几本有代表性的,再让陛下过目。"
小皇帝听话的从面前的折子上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字迹倒是不错,洋洋洒洒一大篇,他看到最后却发现除了问好,什么实际的内容有没有。
他咬了咬嘴唇,放下这一本,继续拿起一本,嚯!这位马屁成精的刘姓知州,都快把裴確夸成千年难得一见的忠臣了!
小皇帝撇了撇嘴,继续拿起一本,是一位张姓的兵部郎中,也是位才子,字是没少写,意思却很简单——兵部今日无事!
他目瞪口呆,这就是裴確卖惨说一双手一双眼睛也忙不过来的折子?
废话精和马屁精轮番上阵?
余光见他停了动作,裴確转过脑袋来,他们俩人本就离得近,这么一转,呼吸都清晰可闻。
小皇帝脸上干干净净,连绒毛都浅到看不清楚,一双眼睛眼睛水汪汪的,嘴唇微微翘起,带着露珠的花瓣一样,水嘟嘟的。
裴確指尖一热,仿佛又感受到了为他擦嘴的感觉。
见裴確转过脸来,小皇帝认真的看了过去,本以为对方会说什么,结果盯着自己一声不吭——
是嫌自己烦了?
他咬了咬唇,"裴卿在看什么?朕脸上有花么?"
裴確看着他一开一合的唇,随着动作,里面粉嫩的舌尖若隐若现,引人遐想,他觉得喉咙一紧,"嗯"了一声。
慕容纾拿起这三本折子递给他,裴確随意翻了翻,盖上朱批放在一旁,"陛下是觉得这三个人讲的都是废话吗?"
小皇帝点了点头,"这种无关紧要的的话也要上折子,难怪会积压这么多。"
"陛下觉得他们写的是废话,臣也这么觉得。不仅臣这么觉得,他们自己心里也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写?"
裴確伸出手指往其中两本点了点,"这朝中的大小官员数不胜数,有自己十年寒窗考上的,也有靠着祖宗的的荫蔽上位的;有的人有真才实学,有的人肚子里的墨水都没几个;他们中的大多数分布于北周东南西北的国土上,看守山河。
如果不是陛下特诏,或者实力突出,很多人连免见陛下的机会都没有。"
"那他们如何让陛下知道,自己在这个位置上,是真正做了些东西呢?
全靠这些折子,无论是真的为了民生福祉好,还是为了自己升迁给陛下留个好印象,这些人写起文章来总是漂亮的话紧着说,有用的话少得多。"
"当然也不乏只一味想着阿谀奉承的——"
裴確点了点那位刘姓知州的折子,"况且先皇在位时,为了更全面的了解各地的风土民情,曾建立了扩书密奏制度,务必使科道官员人人都要有本要奏,谁也不能落下。"
"一旦没本可奏,就会引发质疑,是在其职不尽力而为,还是将地方的事务都藏着掖着,不去上报中央?
所以后来这些大臣们都不谋而合,哪怕是废话,也得写;哪怕什么都没有,也得写!"
"竟是这样!"
小皇帝蹙了蹙眉头,"父皇的出发点是好的,但过犹不及了。"
裴確但笑不语。
他回过头去,拿了一本折子,递给小皇帝,"陛下看看这个。"
"北地水灾?"他神色正经起来,细细的读着奏折——
今年天寒,雨雪量也大,北地早早入了冬,连着几场雨雪,来势汹汹。
北地祁河被大量的雨水冲决堤,两岸三郡十二县,共计二十八个小村庄被波及,田里的青葱的小麦被黄水淹没,房屋被冲塌,淹死的牲畜漂浮在水面上,幸存的百姓流离失所……
他越读越担心,"这水灾的危害竟如此之大!祁河两岸的村民现在无家可归,连粮食供给都少了!"
"那陛下打算怎么做?"
"救人要紧!不如先运些粮食,帐篷过去,同时派出工部的政水司人员,前去治理水患?"
第24章 陛下的胸,怎么……好像是硬的?
裴確点了点头,"陛下的想法没错,那容臣再问陛下一个问题。
水灾在历朝历代都并不稀奇,从上古大禹开始,直到如今,水患从没被根治过。那么,陛下可知道,平均来说,水灾几年一次?"
小皇帝咬了咬唇,"太傅曾经讲过,水患一般五到七年就会发生一次。
但规模大小,并不固定,要根据当时的灾情来说。"
"那陛下可知道,北地祁河一脉水深泥沙多,情况特殊。先帝曾派人修筑过水坝,还特地设了专门的水官,定期将当地的水汛报知朝廷?"
"知道,太傅曾经讲过。说防水坝有效的的加高了两岸高度,每一段间隔之后都会修个溶洞,有益于泄洪。"
"那陛下可知道当时是哪一年?"
"是父皇仙逝的前两年,昭平17年。"
"陛下,这才仅仅三年!"
小皇帝抓紧奏章的手紧了紧,"裴卿怀疑,是有人动了手脚?"
"不是怀疑。"
裴確起身,从一旁的书柜上拿出一本书册来,翻到被折的一页,递给他。
"奏章说今年天寒,雨雪量大,可根据近三十年北地祁河的温度,降雨雪量来看,其实算不得太大,如果真要深究的话,臣将数据进行对比,也就能排个八九名左右。
以祁河修建后的情况来看,承载这些水量,压力不至于大。更不至于走到如今毁了三郡十二县这步!"
"裴卿怀疑这奏章是夸大其实?"
裴確摇了摇头,"不是夸大其实,是瞒不住了。"
"昭平十七年拨下去修理祁河的钱,恐怕没有用到该用的地方。
祁河两道的防水坝,估计也算不得结实,再上次祁河加固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如果之后没有再加固的话,十年的河坝年纪太大了,承受不住稍微恶劣的天气,也能说的过去。"
"陛下,"
裴確深深望着他,眼里不见丝毫愤怒与悲悯,语气恶劣,"这不是天灾,是人祸啊!"
"有人借机中饱私囊,昧下了当年修坝的钱。
雨雪持续十几日,当地的水官却一直没敢上报汛情,想来是尽力遮掩,如今遮不住了,这才上奏求助。"
"陛下,仅仅运送粮食,帐篷,再派过去政水司的人员,是万万不够的。
那些蛀虫如今脑满肠肥,正要趁着他们焦头烂额,四处找门路的时候——"
他压低声音,带着三分皮笑肉不笑,"去杀一杀!"
小皇帝面色沉重,点了点头。
裴確收了折子,继续坐到小皇帝身边,"北地祁河两岸,掌管三郡的知州,陛下可知道是谁?"
小皇帝本就义愤填膺,一想到当地的人阳奉阴违,他就更为生气,连带着现在看裴確都没有那么可恶了,"是谁?!"
裴確赫然抬眉,嘴角微翘,"是陛下您的肱骨之臣——卫太傅,他的亲娘舅啊!"
小皇帝愕然。
当日,司礼监的人受皇命,随着工部尚书严徵,工部政水司司务许闽浩浩荡荡一群人从京城出发,朝北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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