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二郎偷瞟一眼凤随,懊恼的说道:“这件事说起来就牵扯到了小人的阿娘。莹娘是她身边服侍的人,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做事细心,手艺也好,阿娘房里的针线都是她带着几个丫鬟做的。小的尚未成亲,房里也没有伺候的人,平时身上穿的衣服、房里用的床帐被褥之类的东西,也都是莹娘在做。”
凤随便问他,“桑娘子对她如何?”
桑二郎很肯定的说:“她六七岁上就被家人卖了,一直跟在阿娘身边服侍,阿娘很信任她。”说完,又忙忙的补充一句,“小人的阿娘性子柔和,从来不打骂下人。”
凤随若有所思,“你继续说。”
桑二郎就说:“月前小的去阿娘那里请安,听阿娘说她打算把莹娘放回家去,小的很是意外。因为以前也有人问过莹娘的终身,阿娘说要留着她服侍小的……明明说好的事情,怎么能轻易变卦呢,小的不服气,就跟阿娘吵了起来。”
凤随,“……”
这愣头青。
桑二郎也从凤随的眼里看出了这一层意思,连忙解释说:“并非小的不孝,故意顶撞阿娘,而是莹娘子家里父母都没了,只有一个大哥,还是个烂赌鬼。莹娘子真要放回去,怕是要被这大哥再转手卖了!若是卖到什么下三滥的地方去,岂不是害了她的命?”
凤随有些无语,“你都能想到的事,你阿娘怎么会想不到?”
桑二郎垂头丧气的说:“小的当时只顾着生气,没想到这一层。还以为阿娘听了家里的闲话,所以对莹娘有所误会……”
凤随打断了他的话,“什么闲话?”
桑二郎露出迟疑的神色,眼神左右乱瞟。
“这两人都是本官亲信,你不必担心他们会传出什么闲话。”凤随说着,嘱咐陈原礼,“与案情没有直接关系的信息,也不必写在供纸上。”
陈原礼果然将手中毛笔放下了。
桑二郎抬头,见这几人神色都挺正常,并没有等着看笑话的意思,一咬牙说道:“也不知莹娘子得罪了谁,家里下人都在偷着传她的闲话,说她想给阿爹当小妾,还说某某日阿爹过来找阿娘议事,结果阿娘没在房中,莹娘子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主动跑过去朝阿爹献殷勤……总之就是这一类的闲话。”
凤随刚才也注意到了莹娘子的长相颇清秀,要说她动了想留在桑家做妾的念头,倒也不算没有本钱。
有钱人家的大丫鬟见惯了富贵生活,很多人都乐意留在主家做妾,不愿嫁出去过清苦一些的日子。
桑二郎见凤随的神色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连忙解释说:“莹娘子没有这念头!阿娘早就说过要让她来照顾小的……她何必去跟阿爹献殷勤呢。”
凤随点点头,他听明白了桑二郎的意思。他年轻英气,莹娘跟着他的话也是做妾,同样都是妾,没道理放着年轻的郎君不要,反而去给个中年男人做妾。
这么说,好像也是有道理的。
凤随这么想的时候,就听司空很认真的问桑二郎,“你觉得你比你阿爹年轻英武,但或许站在女儿家的角度,会觉得你的阿爹更有成熟的魅力,或者说他比你更有钱,有权。这都是他的优势。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桑二郎张口结舌的看着司空。
凤随和陈原礼也都有种想要扶额的冲动。
这种话……这样直白的说出来真的合适吗?!
桑二郎却很快冷静了下来。或许是司空的神色太认真了,这就给了桑二郎传递出了一种“咱们在讨论问题”这样的学术气氛。
于是桑二郎也认真的考虑起了他说的这种可能性。
片刻之后,桑二郎还是摇了摇头,“莹娘子不是那样的人。她一直跟着阿娘,阿娘也早说了会安排她的终身……不是放到小的身边来,就是嫁给田庄上的管事……阿爹在的时候,她从来都不说话的。”
桑二郎的叙述稍有些凌乱。他不知道该怎么让这些公差相信莹娘子的人品了。
凤随觉得话题稍微有些偏,“你方才说,你阿娘打算把莹娘子放回家去,你跟她吵了一架……后来呢?”
桑二郎因自己的辩解并没有让他们相信莹娘子的人品而稍稍有些沮丧,耷拉着脑袋说:“小的从阿娘那里出来,就跑去找莹娘子,她就求小的救救她。她说……她离开桑家便没有活路的地方了,求小的收留她。”
凤随的目光扫过司空的面孔。他因为桑二郎所说的“收留”一词,而想到了司空所做的那些事。
这个桑二郎,也是心软念旧的人。
凤随便问她,“那你知不知道莹娘有身孕?”
桑二郎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莹娘子说了。但她不肯说害了她的人是谁……”
说到这里,他也意识到公差们还是会怀疑到桑掌柜的头上——家里三个男人,除了桑掌柜之外,还有两位郎君。而桑家的大郎,听说与继母和弟弟感情不怎么样,除了年节,几乎不与他们打照面。
当然,桑家还有男仆,这些人也是有嫌疑的,需要一一排查。
莹娘子搬进桂花胡同之后,桑二郎每隔数日会过来看看她,偶尔也会留下来过夜。但据他自己说,每一次他都是在西跨院陪着莹娘子吃点儿宵夜,然后就回主院去住了,不曾在西跨院里留宿。
这一点,西跨院的两个小丫鬟无法肯定,唯一的证人就是桑二郎身边的小厮。
不过小厮与桑二郎关系太亲近,他的证词,真假还有待验证。
司空对桑二郎的第一印象是率直,但一番口舌交涉之后,这一点印象就变了。他开始觉得这位桑家的二郎并非毫无城府的人。
有些话,他大大咧咧就说了。有些话却遮遮掩掩的点到即止。还有一些他们想要通过他知道的讯息,他却顾左右而言他。
司空也不禁在心里暗暗感慨,果然是商户人家的孩子,自小就是在复杂的人际关系网里长大,就算天性憨直,也被这样的环境熏陶得精明了。
桑宅人口不多,口供很快就录完了。然案子未结,莹娘子的尸身也要和春娘子一起送往义庄暂存,待结案之后才能处理后事。
莹娘子的尸体抬走之后,卧房里顿时显得空空荡荡的。
司空又将各处检查了一遍,回到凤随身边,轻声说:“这个桑二郎,怕是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故意没说。”
凤随微微颌首,“若说他顾念旧情,将莹娘子接回自己的私宅倒还没什么,但莹娘子一个下人,让她自己住在西跨院里,还特意买了丫鬟伺候她……这就不大正常了。”
就算是桑二郎母亲身边的人,也只是一个与桑二郎年龄相仿的下人,又不是打小伺候他的奶娘一类的长者,硬要说照顾过桑二郎也牵强得很——下人奉主母之命给家里的小郎君做些针线活儿,这只是本分,牵扯不到恩情。
这样一想,桑二郎对莹娘子的关照,就有些奇怪了。
司空想的不是这些,而是房间里的摆设。
“床铺、被褥、床帐……”司空捏起床帐的一角给他们看,“这样的绸子,一般人家都用不起。她的寝衣、绣鞋上还绣着花草,比春娘子的看着还精致。这就不对。”
顾娘子好歹也是玉香楼的管事,算是一位有收入的职业女性了,她家里用的东西还不如莹娘子这个下人。
当然了,司空当初在玉香楼是闯过顾娘子的卧房的,那可是处处都精致得不得了。但她家客房里供给春娘子使用的物件都很平常。两相比较,明显顾娘子是把春娘子当下属看待,但在桑二郎眼里,莹娘子却并不只是下人这么简单。
“还有这些。”司空指了指卧房里的梳妆台。
他是不懂这时代女人们都用些什么样的化妆品,但是大大小小好几个香喷喷的瓶瓶罐罐,这一看就不是女佣的标配啊。
“妆盒里还有首饰。”司空拉开存放首饰的盒子给他们看,若说银镯、几支不同质地的头花、发簪都还普通的话,红玉镯这样的东西出现在这里,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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