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想辩解,被凤云鹤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左光书也十分及时地跪了下来,语气恳切的对崇佑帝说:“陛下息怒。所谓,法理不外乎人情。于旁人而言,看到的是天家公主,但在司将军的眼里,他看的只是杀母仇人啊。陛下。”
崇佑帝,“……”
崇佑帝觉得今日的大朝会简直是见了鬼,左光书与凤云鹤这一对老冤家今日联起手来了!
不过左光书的话也确实说到了他的心尖上。他怒的,无非是司空身为臣子,目无君上。但这话让左光书绕了个弯儿来说,就是司空心思直率,孝顺,一心只想报仇,他看见的只是仇人,而并非仇人的身份。
朝臣们也慢慢从这一场突发事件带来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天啊,他们都看到了什么啊,竟然真有愣头青拿着鞭子在昭德殿打人——打的还是长荣公主!官家的亲姑母!
不对,鞭子是长荣公主带进来的……带着鞭子来昭德殿,不得不说,长荣公主确实狂妄。
凤云鹤的手下也抓住了这一条,直言长荣公主目无君上,官家传召,她竟然敢带着鞭子来面圣!
这一点,崇佑帝心中也有些不满。
哪怕长荣公主是他的姑母,这样的做派也未免有些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意思。他为了长荣公主的面子考虑,特意让太后陪着她一起来昭德殿,但这并不表示她的地位比太后更尊崇。太后尚未有所表示,她先拎着鞭子跳了出来。
崇佑帝觉得,长荣公主确实有些过分。
“陛下召见长荣公主,是为了给她一个替自己辩解的机会。这是陛下仁厚。”左光书娓娓道来,语气不急不缓,“但是长荣公主带着鞭子上殿不说,还不经陛下同意,就要鞭打朝廷大臣……这,说句不好听的话,谁给她的权利在昭德殿上撒泼?”
凤云鹤嘴角微微一挑,又不动声色地按了下去。
不得不说,要论耍嘴皮子的能力,还得看这些文臣。
他们不但会抓重点,更擅长把问题引申、发散……不知不觉,将崇佑帝的一肚子怒火就从司空以下犯上,鞭打公主的“点”上转移到了长荣公主对崇佑帝毫无敬畏之心的“点”上。
事实也确实如此,崇佑帝是长荣公主的侄子,她在他面前一向是以长辈自居。崇佑帝又感念争夺大位的时候,长荣公主对他的协助,所以一向待她都十分的尊敬。如此一来,就越发纵容了长荣公主的气焰。
可在崇佑帝面前,无论多深的亲戚关系,也越不过一道坎:君臣有别。
长荣公主却把这最重要的问题给忽视了。
“陛下就算要对司将军施以薄惩,也请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了结了司将军状告长荣公主的案子。”左光书恳切的说:“否则,明明长荣公主有错在先,受罚的却是苦主。这般行事……难以服众啊陛下。”
凤云鹤在心里给左光书竖了一根大拇指。
这话说的好。
先来后到,别管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司空是苦主,就算要治他的大不敬之罪,也要排到长荣公主的后面。
到那时,看看谁还会为了一个失势的公主来得罪朝堂上炙手可热的镇北王。
崇佑帝的怒火在左光书有理有据的叙述中渐渐的消散了。
他看过司空呈上来的种种证据,也亲自审问了一个一个的人证,对于当初李持盈一事已有较为周详的了解。
这件事一开始确实是长荣公主以势压人。假若换一个秉性柔弱温顺的女子,恐怕也就乖乖听话了。等她进了慎国公府,变成了虞道野的偏房,这件事自然就无声无息的被按了下去,不会在坊间翻起任何水花来。
但谁能想到,李持盈偏偏就是那样一个宁折不弯的硬骨头呢?!
来龙去脉已经一清二楚,差的不过是被告一方的证词。
崇佑帝的脸又沉了下来,转头吩咐于成明,“你替我问一问公主,李氏进京,是不是受她胁迫?!李氏不肯为妾,她是不是就将人囚禁起来,不许离京?李氏的住处是不是有她的亲卫看守……她怎么回答,你一个字不许漏下!”
这就是要给长荣公主做笔录了。
左光书忙说:“于总管一人去问,不合规矩。”
大理寺问案也没有这么问的。
凤云鹤在旁边帮腔,“还是劳动公主过来一趟,当着陛下的面把话说清楚吧。万一传话有误,对殿下不公平。”
崇佑帝迟疑了一下,飞快地扫一眼珠帘,之前坐在那里的太后在大殿上起了乱子之后已经带着人离开了。
崇佑帝知道太后对于这位小姑子一向有些不耐烦。
他回头看一眼左光书,点点头,“带公主上殿。”
司空一直被凤云鹤给按着,这会儿听见让长荣公主上殿,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
他一抬头就见虞道野正看着他。他的眼神略有些呆滞,好像看着他,又好像只是目光恰巧落在了他身上,而他的灵魂早不知飞去了哪里。
注意到司空在看他,虞道野回了魂,似乎是想冲着他露出一个安抚的表情,但他一向都是摆着高冷霸总的架势,冷不丁想和煦一下,也挤不出来相应的表情,司空反而觉得他现在的样子看上去纠结得很。
他大约是想安抚一下儿子吧。但转念就想到刚才挨了打的可是他老娘。若是只顾着安抚儿子,落在别人眼里,会让人指责不孝。可要让他看着自己儿子挨鞭子,他心里也是不乐意的。
司空叹了口气。
在这个孝道大过天的时代,虞道野这样的……大约就是天生为了来还债的……
司空又看一眼他身旁的虞谅,虞谅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万事都不被他放在眼里似的。
他人长得清瘦,面容与虞道野有六七分的相似。听说他年轻时候也带过兵,不过在他身上已经看不出为将者的勇武悍气了,他的气质风度更像一位儒雅的文臣。
司空猜想虞谅对于如何培养自己唯一的儿子肯定是有规划的,只可惜他在长荣公主面前没有发言权,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关废了。
这父子俩……大约都是来还债的。
就在各位大臣暗搓搓地打着眉眼官司的时候,长荣公主被内侍推着上来了。
她身上的鞭伤已经被处理过,上了药,仔细地包扎起来了。身上的衣服也另外换了一件。妆容经过整理,头发也重新梳过。
司空冷眼旁观,觉得她约莫是知道了崇佑帝对她带着鞭子上殿一事感到不满了——毕竟是皇帝的姑母,有能力在宫里安插几个耳朵也不难理解。这会儿坐着轮椅被推上来的时候,神情很是谦恭,还带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司空,“……”
这皇宫大院里养出来的女人可真不一般啊,天生自带权衡利弊的警示系统。估计脑袋上的天线比天线宝宝的都要灵敏。
于成明上前,先行了个礼,然后板着脸开始一字一顿的代替崇佑帝问话。旁边还有个临时被点名的中书舍人做笔录。这些人平时都是替皇帝起草诏书的,如今被抓来记录审案流程,简直大材小用。
这会儿朝堂变成了审案现场,主审也变成了大理寺卿。用左光书的话来说,哪怕告状告到了御前,也要按照正式的流程来,免得事后受人质疑。
至于受谁质疑,他没说。反正大家心里都明白,像司空这种等级的小军官是没有那个能力质疑朝堂上的事情的。
“请问殿下,当初是否挟持陇右李氏上京?”
长荣公主手里握着一块丝帕,轻轻地在嘴角按了按,想发火又竭力地忍住了,脑子里想的还是刚才太后身边的嬷嬷说的话:“太后让老奴转告殿下一句话:是殿下的面子重要,还是朝廷的面子重要?”
长荣公主知道,这是太后在埋怨她了。
而且这件事已经被贱人的儿子抖落出来,人证物证俱全,崇佑帝是不可能公然护着她了。惩罚是一定会有的,但或许会看在她主动认错的份儿上,从轻处罚。
“请问殿下,当初是否挟持陇右李氏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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