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浅浅刺进胸口,不会造成致命伤,只会造成痛意。他停了一会儿,然后猛地抽了出来,果不其然又听见了一声哀嚎。
他转头看向周围蠢蠢欲动的侍卫,扫过他们着急的神色,开口道:“原来就是这种怕死的货色,你们竟为这种人送死?”
“季别云……”段文甫几乎是从紧咬的牙关之中说出了他的名字,一股子恨意。
就在此时,一支箭矢从屋外飞来,季别云只来得及听见迅速逼近的风声,堪堪朝一边避开。
手臂上却还是一痛。那支箭擦过他皮肉,牢牢钉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就在他闪身躲避的瞬间,周围侍卫见机而上,用长剑将他紧紧围住。
五柄闪着寒光的利刃横在四周,离他脖子都只有一两寸的距离。
换作以往,季别云不会因为这五把剑而动摇心神。
可如今冷虞散在他体内的药效越来越重,他每一瞬都在提醒自己不要晕过去,然而就连身上伤口的疼痛也迟钝起来,不足以让他清醒。
他在想,要不一剑封喉算了。
将段文甫杀了,也算是一种报仇了吧?不考虑局势,不考虑以后的路,只活在当下。将仇人的喉咙割开不好吗?让血液溅在自己身上,洗刷他多年的冤屈与苦痛。
然而理智仍在反抗。
若是在这儿杀了段文甫,柳家以后再无希望翻案了。
剑刃紧紧贴在段文甫颈侧,已经有血丝冒了出来。季别云恨得手都在颤抖,一身杀意尽数显露。
杀,还是不杀?
就在他天人交战间,屋外忽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老爷!”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跑到屋前,在门口喊道,“老爷,宫里来人了,带了陛下口谕,让您前去听旨!”
段文甫方才已经感受到了季别云的杀气,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这会儿猛然间松了一口气,忙问道:“说了什么事没有?”
管家看清屋内阵仗之后三魂七魄都飞了,颤颤巍巍答道:“只说陛下宣您即刻前往悬清寺,内侍在外面催呢。”
虽然不明白为何皇帝这会儿急召他,但段文甫是不去不行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仍在强撑着的季别云,脱险的同时感到一丝强烈的遗憾,自己这一走,便是放过了这个机会。
少年那双眼睛仍旧清明,这会儿杀意已经消散了大半,挑眉看向他,“我送中丞到门口?”
他心中再不愿也只能道:“不必了,送到院里就行,我让人撤了。”
段文甫挥了挥手,屋外严阵以待的弓箭手全部都撤走了。
季别云没动,“还有屋顶上的。”
他又挥了挥手,余光里瞥见对面屋顶飞下来两个黑影,心中一阵痛惜。
就这么放季别云走,他心有不甘,恐怕御史台强盛不过今夜了。他数年的心血与功业……
少年将剑横在他脖子上,自己也被五个内侍包围着,一群人慢慢挪出了房内,来到院子里。
“退了。”段文甫朝那五个侍卫挥手,忍着胸口疼痛转头对管家道,“还不去备药备衣裳?”
正说着话,忽然感觉脖子上一轻,回头看去,只来得及瞥见少年飞身跃上墙头的背影。
段文甫整个人顿时松了一口气,捂着胸口往一旁倒去,幸而被管家眼疾手快扶住了。他的视线一直没有挪开,即使季别云早就没影了,他还是恨恨地看了片刻。
“……老爷?”管家出声提醒他,“内侍还在门口等着。”
他这才在对方搀扶下慢慢朝后院走去,准备换身衣裳,将伤口包扎了好去面见圣上。
等到行至无人处时,他朝管家招了招手,示意对方附耳来,随即低声道:“今夜进了屋子的那十二个侍卫,他们听见了不该听的。”
管家暗道不好,试探着问道:“我去敲打敲打?”
段文甫没点头,沉默片刻后才阴沉沉道:“全杀了。”
作者有话说:
看到评论区在说小云鲁莽,解释一下。首先小云知道这是个火坑,但他也得往里跳,因为他想接近真相。
其次是有没有准备的问题,前面也说过,宸京形势紧张,不能动兵,所以季别云没有让麾下接应。他去之前料定段文甫不敢杀他,因为他一死,白日才被他状告到刑部的御史台会被第一个怀疑,于是他才孤身一人去了。而去之前他也提前布置了下一步,文里提到即使他被困在段府,御史台之后也会倒,御史台倒了他自然会脱困,这涉及到后面剧情。
所以小云是思考过的,他这一去做好了受伤的准备,唯一主观不足就是他对于自己的武力过于自信,没想到会被这样下药,即使他全程没有碰一点段府的酒和吃食。可以说他思虑不周,但小云还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
第68章 无遗策
国寺住持圆寂,按道理皇帝是该前去吊唁并守夜的。
这个道理不是别的,而是皇帝亲爹留下来的规矩,让明家后代要善待悬清寺僧众。
其实按照先帝三天两头就往悬清山跑的作风,若他活到了觉明禅师坐化这个时候,兴许就不是只去吊唁一趟了,很有可能在寺里痛心疾首地住上一旬。痛到深处,或许还会下旨举办国丧。
然而即使是爹和儿子,在很多事情上也有分歧。
元徽帝的确给了他爹面子,摆驾去了悬清山,却不甚高兴。
一路上都没什么好脸色,辛辛苦苦地又登了一次悬清山,见到下一任国寺住持时礼数也顾不上了,什么话都没说便径直跨进了寺内。
僧众刚死了住持就要来给元徽帝接驾,而且还被摆脸色。观尘一向稳得住,没什么别的反应,反倒是站在身后的妙悟面露不悦。
观尘跟着皇帝走进寺内,跨过门槛之后不经意般回过头来,看向正满心悲愤的妙悟。那一眼如无波古井,却极有震慑力,让他下意识收了脸上神情。
身后有只手扯了扯他衣摆,妙悟回头看去,是自己师弟妙慈,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
他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将人带到一旁,离开了队伍。
“怎么了?”
妙慈有些害怕道:“悬清寺会不会有事啊?”
饶是往日对待师弟极为严苛的妙悟,此次都没能板起脸来教育妙慈不要多想,因为他也在担心这个问题。
观尘虽然处事有道,但太过年轻了,又偏了本心……
师叔这一去,悬清寺真是如一艘危船,在风浪中颠簸飘摇,头顶上持续了二十年的晴朗日子或许也要变天了。
他只低头看了一眼小沙弥,一如既往地严肃道:“若你从此刻起潜心修禅,戒贪戒嗔,以后必能挑起悬清寺重担。”
妙慈一脸茫然,他摇摇头,看向被众人簇拥着的元徽帝背影。
元徽帝到了悬清寺之后,先是请香礼佛,之后便由宫人准备皇帝下榻事宜。
高僧圆寂本是极为自然安静之事,如今也弄得鸡飞狗跳起来。寺内香客皆被请了出去,宫人们与僧众往来穿梭于山间楼宇之中,而元徽帝本人躲到了朝晖楼内纳凉,许久都没再出来。
直到入夜了,元徽帝突然下令,想要将下榻之处改在朝晖楼内。于是忙碌了半日的宫人与僧众只好又撤了之前的陈设,将一应御用物品又都搬到了朝晖楼。
暮色沉入黑夜之后,此处灯火通明,有木鱼诵经声从里面隐隐传出。
照先帝留下的规矩,国寺住持圆寂,皇帝该沐浴焚香,亲自诵经祈福,因此这动静自然是元徽帝传出的。
不过身处朝晖楼内陪伴御驾的观尘瞧得清清楚楚,隔着一道屏风,元徽帝的影子悠闲地半躺在榻上,敲着木鱼诵着经的分明是吴内侍。
他也不在乎,元徽帝愿意前来只是碍于祖宗规矩,这会儿说不定正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骂悬清寺。
观尘在想别的事情。
他之前猜测段文甫不会坐以待毙,快则今夜,迟则明日,定会找上季别云。而依季别云的性子,必然会为了柳家真相而与段文甫见面,到时候只怕会有危险。
内侍才从悬清寺出发不久,约莫两刻钟后到达段府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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