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许久,朝晖楼前已坐满了人,千僧会便开始了。
悬清寺虽为东道主,却也有无法亲临千僧会之人,如一些佛法不精的小沙弥。再精确一点,这群沙弥之中便有妙慈的名字。
自他入寺以来,每年只能躲得远远的,在更高的山上望着底下的盛会。
好在今年不算无聊,因为他一早就抓了个壮丁来陪着他。
季别云与他一同缩在一间无人的禅房内,透过大开的窗户看向树影层叠中的盛会。他本对这种论经的场合不感兴趣,只不过看小沙弥一脸向往,也就不好毁了对方的兴致。
一壶茶水他很快便喝了一大半,握着茶盏无聊地把玩,时不时往外瞥一眼。
这里距离朝晖楼并不算近,只能勉强看见人形,并不能看清楚脸。他有意无意地往队伍最前面瞟,看见一位身披赤色袈裟的高大僧人,那玉树临风的身形不用猜便是观尘大师。只是他还从未看过观尘穿如此艳丽的颜色,可惜了不能凑近了好好欣赏一番。
而观尘前面还站着一位身形略微佝偻的老和尚,季别云戳了戳妙慈,问道:“观尘前头的可是本寺住持?”
妙慈满眼崇敬地点头:“对!那是觉明禅师!”
“我来悬清寺也有几日了,却一次也没见到住持身影。”他感叹了一句。
“住持年岁大了,这一两年身体不太好……”沙弥语带落寞,“住持人可好了,佛法也修得精妙,比观尘师兄还要好上许多。”
季别云第一回 听见观尘被比下去,忍不住笑了笑,“既然是师长,自然比徒弟的修为更好了。”
自几日前他与观尘从宸京黑市回来,便没再见过面,估计是在忙千僧会的事情。如今住持身体抱恙,悬清寺的担子便渐渐地落在了大弟子的身上,兴许日后观尘会越来越忙。
他没继续想下去,转头看向妙慈,问道:“观尘既不是你亲师兄,那你自己又师从何人,你的亲师兄呢?”
“我师父已经圆寂啦,至于同门师兄嘛……这大好日子不提他不提他,一念叨他的名字就容易遇见,我才不想被他教训呢。”
提起师父圆寂时沙弥并未表露出过多的失落,季别云想,看来这小孩也并不是毫无慧根,不然小小年纪也不会已然看淡生死。
他又转身拿过妙慈的茶盏,倒了一盏茶递过去。
“你就打算在这里看一整天?”
妙慈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声气,“先帝重视悬清寺,甚至有一段时间天天来听观尘师兄讲经……可是我连去千僧会的资格都没有。”
季别云虽然把妙慈当成小孩,却也没有以长辈的身份自居。他俩只差了四五岁,童年时的回忆还留在脑海中,他也知道讨厌功课却让父母长辈操心的感受是如何的。
“你若是不开心便来找我,等日后我下山了,你也可以来找我玩。”他笑着看过去,“不过前提是你得把功课完成了,不然你师兄那里我不好交代。”
妙慈原本一脸心向往之,听完后面那句之后表情又垮了下来。
“得了吧,你们目的都一样,都想让我好好修佛参禅。可我就是没有慧根,也悟不到那些精妙的玄理。”
季别云还想安慰,却听得门外有脚步声徘徊。
“妙慈——”听声音是一位也才十来岁的沙弥,着急道,“妙慈你将那位施主带到哪里去了?”
一大一小连忙走到门边将房门推开,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那小和尚一跳。
“原来你们在此处,这位施主快随小僧来吧,有人找你。在客房没有寻到施主,这会儿正在到处找呢。”说罢也不给他时间反应,脚步一转便往外走,给他引路。
季别云连忙转头嘱咐妙慈:“你先看着,我去一趟。”
妙慈面色沉重道:“施主要小心啊,上次你受伤一事连住持都知道了……”
“我自会留神的,走了。”他没多说,抬脚跑了出去。
刚才那位沙弥已经走出很远一段路,季别云跑了几步追上去,问:“来人可说了身份?”
沙弥摇摇头道:“只说与施主相熟。”
好啊,这一天天的,来找他的人都不愿意自报家门。
季别云又只好瞎猜,等他们赶到客舍外时,却在路边看见了徐阳。他还没来得及与沙弥道谢,徐阳便走过来将他往院子里拉去。
“徐兄怎么了?”季别云跌跌撞撞地被扯到院子里。
徐阳也不看他,只问:“哪个房间是你的?”
他抬手一指,便又被拉进了房内。
门关上之后,徐阳终于松开手,连珠炮似的说:“我奉王爷的意思来给你传个话,王爷给你指了一条路,就看你点不点头了。你快快做决定,我才好趁着王爷借口休息的空当去回话,不然等王爷回了圣上跟前我就进不去了。”
季别云像是被连着弹了几个脑瓜崩似的,“等等,你倒是说我要做什么决定啊!”
徐阳这才反应过来,给了自己额头一巴掌,“找你找得都慌了……王爷说让你去登阙会,你去吗?”
“啊?”他这回是真没有料到,直接愣住了。
第20章 看戏
徐阳以为他不知道登阙会是什么,赶紧解释道:“咱们大梁尚武,先帝还在位时便三年举行一次登阙会……算了我长话短说,其实就是一比武大会,赢了的人进宫封赏,京城南北军随便挑一个,直接领兵当中郎将。”
这一通解释得确实言简意赅,季别云已经回过神来。
贤亲王是真的想让他从军,眼见他对右卫没什么兴趣,便又劝说他去参加登阙会。也不知是为了替自己在军中增添些助力,还是别有原因。
他抿了抿唇,斟酌道:“登阙会人人都可参与,故而先前我已经将自己名字报上去了。”
这回愣住的人换成了徐阳,季别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谢过王爷好意了。”
徐阳回过神来,气得在房间里踱步,一边道:“你有这计划何不告诉王爷?自己去得吃多少苦头?若是想避嫌,王爷他本打算让军中一位将军替你把名字呈上去,既可以让你顺利一些,又不必沾上贤亲王府的名头。有人扶你一把,不好吗?”
他也不计较这话是真是假,双手行礼鞠了一躬,“好徐兄,多谢王爷苦心,也辛苦你跑这一趟了。麻烦你跟王爷说,我记着他的恩情,日后定会报答的。”
徐阳一听这话赶紧摆了摆手,“说些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得了,我去回话了……那你这几日好好准备,届时也别逞强,若登阙会上出不了头还有右卫的底给你托着呢。”
他笑着点了点头,一副宽慰人的模样,“知道。”
徐阳叹了口气,打开房门往外快步离去。
季别云嘴边的笑意凝住,往后一靠,背倚着墙壁。他既不想入了别人的圈套,也不想随意欠下人情。欠的越多,要还的也就越多,尤其是贤亲王这种人,欠了之后还得变本加厉地还回去。
……说起来,他已经欠了观尘不少人情了,看来要还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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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晖楼外人群密布,楼内的人也不少。
娇生惯养的皇亲国戚们晒不得三月的太阳,也坐不得被人踏过的石砖地,大多躲在一楼借助楼阁的遮掩悄悄偷懒,或举着扇子打盹,或神游天外。其中对佛学感兴趣且能听懂佛经之人不多,毕竟天下从战乱中解脱出来也不过二十余年,见证了开国的这群人多是一些莽夫俗人,少有先帝那般的诚心,也少有闲情雅致。
二楼是皇帝以及几位近臣的地盘,包括元徽帝的胞弟贤亲王。不过贤亲王一炷香前以身体不适为由出去散心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徐阳绕到朝晖楼后面的一片竹林中,在一片小池塘旁边,看见了自家那位广袖翩翩的王爷正带着两个小厮喂鱼。
贤亲王听见脚步声之后也没抬头,只问:“悬清山不小啊,去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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