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墟似乎已经隐忍到极限,霍然而起,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大步离开。
玉尽欢瞧着他愤然离席,嘴角噙一抹玩味的笑。台上花意浓一舞毕,他随手捡了果盘里一颗荔枝,剥了皮,揉捏着把玩,淋漓汁水沾染手指,他玩了许久,到底也没有吃,重又扔进盘里。
“尊主。”黑暗里淡出一人,是易容成车夫的苍冥。
“信儿都放出去了吧?”玉尽欢扯过绢布,缓缓擦拭手指,他问这句话时嗓音已变了。
真正精通易容术的人,连声音也能伪装得天.衣无缝。
“放出去了。”苍冥回道,“眼下人已经到了藏秀楼。”
“既已到了,我们就快些下去,省得错过了好戏。”玉尽欢起身,理了理衣袖,忽而指着自己的脸,用凤隐的声音笑问,“阿冥,是玉尽欢好看,还是凤隐好看?”
苍冥:“……”
作者有话要说:苍冥:送命题,要不起。
“北有佳人凌霄花,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改自杜甫《剑器行》
第20章
风不及尝谆谆教诲,君子先择而后交,沈墟自恼玉尽欢纨绔浮浪,实非良友,这就敬而远之,不辞而别。
正走到藏秀楼门口,外头气势汹汹涌进来一帮人,个个身着牙色短打劲装,腰挎大刀,面色不善。沈墟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又给生生挤了回来,只觉这帮人颇为蛮横无礼,打眼去瞧,为首一名中年男子,身披崭新的乌金长袍,上唇留有八字微髭,昂首阔步,顾盼自雄。
四下里的花客们已有多半认出来人,沈墟耳力极健,听到身旁酒桌上的两名锦衣公子小声议论。
“哎呦,这不是柳湘亭吗?”一人道。
“柳湘亭是谁?”另一人问。
“你不认识柳湘亭?唔,你初来乍到倒也无怪乎,但你一定识得他家里的那位母老虎!”
“母老虎多了去了,你说的哪一个?”
“还能是哪个?就是落霞山庄现任女庄主,楚惊寒啊!”
“啊……原来是她家相公!怪不得我瞧这男子一身珠光宝气富贵逼人,金落霞,银扶摇,玉琅琊,武林三世家果然名不虚传!”
“哈哈,有钱的是姓楚的,可不是他柳湘亭。没想到啊没想到,母老虎管天管地也管不了家里公猫儿暗地里偷腥,柳湘亭竟也敢来藏秀楼找乐子,还搞这么大阵仗……哟,他们抬什么进来了?”
“像是抬了个人!”
此时堂上逐渐静了下来,两名壮汉抬了一张虎皮软榻进了门,榻上蜷缩着一名面色紫黑奄奄一息的黄衫少年。
沈墟只瞥了一眼,心中一动,这不是白天跟他与玉尽欢不打不相识的楚宝儿吗?怎么半日不见,就成了这幅模样?看他情状,像是中了毒。
也不知是谁下的毒手……
沈墟脑海里浮现出玉尽欢好大一蓬的身影,随即摇摇头,玉尽欢为人做派虽然与君子端方相差甚远,但也不会使毒暗害别人,倒也不是沈墟高看了他,只因制毒容易下毒难,下毒得逞还不被发现需要脑子,而玉尽欢没有脑子。
榻上楚宝儿呼吸急促,危在旦夕,柳湘亭俯身过去,轻声细语安抚了几句,而后焦急起身,左右张望,朗声道:“在下落霞山庄柳湘亭,听闻三昧大师现在贵宝地,特来拜会!”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他要找的三昧大师是什么来头。
沈墟又听身旁两名锦衣公子交头接耳。
“哎呦,原来是来找恶医三昧的!是了,榻上躺着的定是他儿子楚宝儿,瞧他有进气没出气的样儿,除了传闻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三昧和尚,也没旁的什么人可指望了!可那和尚性情古怪,医不医得成还另说。”
“怎么,还有不医的么?出家人不是都以慈悲为怀吗?”
“哼,也不是所有出家人都是大好人,你可知三昧和尚为什么叫三昧?”
“这里头也有缘故?”
“自然有的,他的三昧,是昧天,昧地,昧良心!要他出手啊,啧啧,简直比登天还难!”
就在沈墟听他俩议论的间隙,柳湘亭已经连唤数回,四下里却无人响应。
今日下午楚宝儿遭人暗算,毒发时口吐白沫浑身痉挛,情状甚为恐怖,庄里的郎中皆束手无策,每耽得一刻,幼子的小命就险上几分,柳湘亭听闻三昧就在左近,忙兴师动众地赶来,眼下却连人面儿都见不着,如何不急?一咬牙,大喊:“大师若能出面一见,落霞山庄愿奉千金!”
话音刚落,大堂角落里传来女子的痴痴娇笑:“呔,淫和尚不要脸,弄得人家好痛!”
柳湘亭面目一凛,跟手下使了个眼色,抬着楚宝儿大踏步走去。
众人让开路,只见角落一张桌子上确实坐着一位光头和尚。
和尚浓眉大耳,鹑衣百结,邋里邋遢,浑不在意周围人探究的目光,兀自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桌边另有三位曼妙佳人相伴,和尚怀里坐着一个,左右搂着两个,好不逍遥快活。
柳湘亭眼里闪过嫌恶之色,但因有求于人家,不得不放低姿态,作揖道:“小弟久慕大师神医威名,今日得见尊容,实慰平生。”
三昧拎着一根鸡腿,瞟了他一眼,乐道:“好罢,你既已见了我,就把金子拿来罢。你们正人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里这么多双耳朵可都听见啦,别想抵赖。”
方才柳湘亭救子心切,脱口而出只要得见三昧一面就奉上千金,大庭广众之下,确实难以推辞。
“金子多少都是有的。”柳湘亭脸上端着笑,大手一挥叫人搬上一只铁皮箱子,打开箱子,里面堆满了金银珠宝,古玩字画,数量之多,财力之雄厚,引得众人咂舌。
箱子只开了这么一下,随即阖上,柳湘亭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自信,拱手道:“只要大师施以援手,救犬子一命,这箱子里的东西尽归大师所有,遑论千金?”
旁观人众里有眼力绝佳者,匆匆一瞥就看见这箱子里光是那幅“潇湘夜宴图”就能买下良田数顷,这要换作其他人,哪怕是拼尽毕生所学,也要救下这小公子一命,挣得半生富贵。
但三昧和尚却看也不看楚宝儿一眼,摸着光头道:“麻烦麻烦,今夜有雨,不宜自找麻烦。你快抬着这倒霉孩子和破烂箱子走吧,莫扰了和尚吃饭。”
说着,又掰下一只红烧猪肘,大嚼特嚼起来。
沈墟耳听众人或骂和尚蠢笨,有钱不赚,或骂和尚歹毒心肠,见死不救,心下不以为然,只觉得和尚如此行事,必是自有缘由。
柳湘亭万万没想到自己豪斥重金诚意聘请,对方竟不为所动,眼看幼子无幸,强压腹内炽火,咬牙道:“大师还是再想想,今日大师若能救下犬子,落霞山庄阖庄上下都将感恩戴德,永世不忘!”
“你落霞山庄怎么样,干和尚鸟事?”三昧和尚哼道,“再说了,和尚只知道落霞山庄姓楚,你一个姓柳的,也好意思腆着脸来代表阖庄上下,真不害臊。”
他这话说的好不客气,无异于当众揭柳湘亭的短,柳湘亭再好的涵养,此时也恚怒难当,刷一声抽出身旁随侍的腰间大刀,一刀劈了三昧和尚的酒桌。
只听丁零当啷碗碟乱响,再看时,大刀就已架在三昧和尚的脖子上。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只和尚仍端坐不动,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概。
“贼和尚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逼人太甚!”柳湘亭怒气勃发,眉毛倒竖,一招先礼后兵用得驾轻就熟。
哪知和尚油盐不进,反拿脖子往刀刃上凑:“和尚早就活得不耐烦啦,你要杀便杀,不用提前跟和尚打招呼!”
柳湘亭活到今日从没见过这样漠视己命之人,又觑见三昧眼中得意神色,知他是拿捏住自己不敢拿宝儿性命冒险的弱点,正自束手无策恼恨不已,转眼又见贼和尚偷偷将身边吓坏了的美姬往外推,当下计上心头,冷笑一声,反手一刀横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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