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铉本就视物不清,又被他扑的一个趔趄,手中两把剑都掉在地上,「咔哒」的响声回荡在廊里。
赵铉勉强扶着廊柱,维持了平衡。身后的人也急速撤走,结结巴巴道:“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赵铉心中好笑,口中却平静道:“你不要急着投怀送抱。刚刚才说了没兴趣,这下破功了。”
对方彻底说不出话,只在黑暗里怒目瞪着他。赵铉俯身去捡剑,也能感觉到身后视线灼烫。
对方似乎不忍心,让他一个人凄凉的在地上摸索,便也俯身下来,帮着找剑。
赵铉刚摸到剑鞘,手背立时传来温热的触感。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时,他故意道:“没想你这人,远观温润,内里却是……罢了,我不与你计较,你放心。”
“我是无意中……”对方语气焦急了起来,慌张地辩解。
“无妨。”
国公府的小厮机灵,今日尽管府中事务甚多,也不忘给这偏僻地方先点了灯笼。
待小厮过来,廊里亮起来时,赵铉余光瞥过去,只见这人面上泛着微红。
但赵铉也只当作没看见,心平气和道:“走吧……”
“嗯。”对方赧然点了头,一路不再说话。
小厮将他们引到宴厅外头,就匆匆走了。
宴厅人声鼎沸,各式菜肴已布了几桌。
见到门口来人,赵铉便听见有人高呼道:“代我向老尚书问好!”
“元老尚书近来如何?”
语调极尽讽刺之能。
赵铉正要伸张几句正义,便见元铭大方拱手道:“家父甚好,劳诸位挂怀!改日定要赏光来寒舍,与家父叙叙旧!”
分明没什么旧事可叙,是对方在讥讽元铭罢了。
又有一人端着酒来,“仲恒来晚了,尝尝这好酒!”
当即有人打抱不平道:“不算晚,还没开宴呢!”
“就是!”
谁知赵铉上前一步接过酒来:“方才仲恒兄是与杨某带路,才来得晚。这酒,理该杨某代他吃了。”
说着,便凑到嘴边一饮而尽。
厅里气氛热络起来,也有几个在低低议论,——姓杨的是何来历。
番外-镇国公府三
元铭寻一处空位坐下,而他旁边仍有一处空位。但他并没有向杨子贤,发出邀请。
他猜,即便他不说,杨子贤也会跟着他,坐到他旁边。
这莫名其妙的猜想,使得心中不由紧张。而面上却端的平静无波,只淡然捏着酒杯,余光扫过那个空荡荡的位置。
杨子贤手里抓着两把剑,步子稳缓,走至这位置。
他停在这里,并不落座,也没有离开,仿佛在向旁边的自己确认、他可否坐在这里。
元铭只余光扫了他一眼,并不开口。
没有邀请,也不找借口将他推远。
余光里瞥见,杨子贤也就停了须臾,便走了。视野中那一抹苍色随之消失。
元铭微微回头去看,只见他脚下并不踌躇,沿着长形宴桌一路走远。
虽然不愿承认,但心中的失落,是实打实存在。杨子贤从这里走过时,像是连带着他身上的一缕魂魄,都一起抽走了。
臂弯莫名灼热,仿佛刚才扑他那一下的触感,仍然残留着。
温热而有力量感的身体,肩背宽阔,骨骼峥嵘,血脉在皮肉下强劲搏动……
元铭将酒杯捏到口前,闭上眼猛一仰头,悉数咽下。
好酒……
整个人都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忽来了两个进士与他搭话。元铭随口敷衍了几句,没有多少与之交谈的欲望,只与他们吃了几杯酒。
毕竟与他们交谈,左不过泛泛寒暄,甚至连脑筋都不用动几下。
开口就来的句子,说了一年又一年,一处又一处,都没有什么新意。
年轻些的要么语调泛酸,年长些的,开口即带着腐朽气息。
幸好都是些新科进士,不似老爹平日接触的那些狡猾老狐狸。那些人更难缠无比,总想叫新人出丑才罢休。
元铭时而怀疑,自己的余生,是不是都要与这些形形色色的同僚为伍。
头顶上,又是那样的天子。
正闷闷想着,忽然一人朝他道:“探花郎,怎么不动筷子?小公爷说了叫我们先开席。”
元铭闻声抬头,是个眼熟的,便与之笑笑后严肃道:“探花郎在那处,不是我。莫要这般称呼我。”
对方面上也挂不住,只低声赔笑道:“哎,我们心里都明白。委屈你了。”
“兄台言重了。理该如此。”元铭与他碰杯,又随便扯唠了几句。漫不经心一抬眼,桌子斜对面竟然坐着杨子贤。
他何时候绕来了这处?!
心中惊讶,喉咙里便呛了一下,轻声咳嗽起来。
“不要紧吧……”
“无事。”
咳定,那处杨子贤已没了踪影!
人呢?剑呢?
元铭慌乱的四下扫看,生怕那两把剑丢了,不好跟小公爷交差。
虽然杨子贤不似个恶人,又与小公爷这么相熟,但元铭不免担心。
前头的人又乱哄哄要去折花枝,探花被他们拥着出了厅。琼林宴分明已经折过了,此番又再来一次。
带头的那两人,分明是方才讽刺自己的两人。讽这进士也是靠着老爹才捞到。
元铭只淡漠瞧了他们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在厅中寻着杨子贤。
正寻看,背后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甲榜第八,元仲恒。今日幸会。”
元铭滞了一瞬,回过头去,果是杨子贤,手捏酒杯笑吟吟站着。
众人都在,状元榜眼在前面坐着,他一概不理。却独独过来找自己……
元铭面上不免尴尬,便起身与他回敬寒暄了两句,而后低声道:“三鼎甲的诸位兄长,都在前头,你可以先……”
杨子贤截住他的话,低声道:“我来找探花郎。”
说完,信手拿来酒壶,又替他满上。他人往前稍稍靠来,压着嗓道:“探花郎果然才貌双绝。”
元铭想了一瞬,将「探花郎在外头折花」咽下,出口时换了句:“谬赞。”便将手里的酒喝了。
同时想着,他爹要真在地方当官,怎么会对京中之事如此了解?
便只有一个可能——他是齐王世子。
素问齐王世子才貌不俗,前月上京看望陛下,算着日子,现下应当还在京里。听说这几日要回封地去。
如此,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
……所以他不愿告知姓名。
一想到他这几日就要离京,再来京中,不知何时。元铭忽而焦虑起来。便是过了今日,再无法相见?
心中胡思乱想,左肩被他一下按住,元铭不由回头。只见杨子贤有些晕眩之意,正借着自己,努力稳住平衡。
……这才几杯?
暗里回忆片刻,方想起齐王世子……似乎身子不太好。
元铭知道这是世子,不敢怠慢了,赶忙将他扶住,关切问道:“府上何处?我差长随来,用轿子送送你罢?”
这句话刚说出来,就觉得自己遣词不当。
——世子一定不想暴露自己下榻何处。
好吧……
元铭又道:“不若我扶你在公爷府里,借一间厢房,稍微歇一歇?”
“也好。”世子闷声答应了。
想到这人金尊玉贵,不好将他丢下,元铭道:“你先坐我旁边位置,我寻个小厮。哦,殿……子贤兄,那两把剑在何处?”
世子微微笑了一下,轻声道:“我已差人交给了小公爷,你放心。”
元铭这回确认,此人必是齐王世子。他竟毫不客气地使唤着国公府下人。
“那你稍待,我去借一间空厢。”
元铭说罢,快步出了宴厅。
边走,边暗里想象,要如何将他半死不活地拖去空厢。左肩隐约还带着被他按过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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