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右相是我妻(3)
春风楼名不虚传,竟比景澜的相府还要华丽,程有不动声色地四处瞧,差点没看花了眼。
经过长长的一道回廊,通过颇大的一曲流水,越过葱葱郁郁的假山,来到一块空地,两旁绿植繁茂,掩映着脚下一条石板小路,曲径通幽。
并肩行于傍晚园子的阴影中,小径不宽,程有与景澜也就挨得极近。
小径尽头豁然开朗。
远山疏朗,近水波光,几处小院阁楼远近分布,错落有致,遥相呼应。间或几个或高雅、或素淡的人影走过,动静交换相映成趣。
不过一墙之隔,却似世外桃源。
行至一座小苑,程有抬头一瞥苑门,听香?
景澜看出他的疑惑,耐心解释:“春风楼有个特别的名目,楼中各处都取自实景。方才经过的溪水名为晴溪,就是仿照晴溪河。这些院落也都争得主人同意,叫了相应的名字。譬如顺宁王府的大风阁、吏部尚书府上的思归亭,我府上的听香小园。”
程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我府中听香小园造得随意,没什么特别的好处,他们找我征用园名时我还纳闷。但他们说,同意了,能享受诱人的折扣,我便允了。”
景澜的语气极其自然轻松,听得程有不自觉地放下紧张与不安,“景大人时常来?”
景澜微笑着点头,“算是吧。倒也并非自己意愿,不过在其位谋其政。”
步入二楼雅室,程有四下一看,原来这不仅是个酒楼,还是个客栈——香木雕花圆门隔出里外两间,外头是个吃饭的花厅,里头他没敢细看,但见有厚厚的帐子,有床。
精美的酒菜上桌,盘子很精巧,菜虽少,但好看,闻着也香。旁边点着小炉煨着花雕。
穿着打扮比程有还好的小二们上菜后便低眉顺眼地退出去,景澜抬袖斟上酒,“若非为公事,我是不喜有人在旁伺候的。酒我也会烫,只要程老板不嫌弃。”
程有赶紧表示怎么会,心中更谢天谢地,幸好无人伺候,否则他该别扭死了。
景澜似乎不爱吃菜,专门喝酒,一杯接一杯给二人满上,程有不敢不喝。景澜看着他逐渐泛红的脸色,笑问:“程老板酒量如何?”
“这………说不太准。”
“哦,没醉过的意思,想来是十分好了。”
程有张张嘴,就他的生平履历,喝酒都很少,更何况醉呢。然而,看着灯下景澜浅笑的面容,就又迟钝了。
不知不觉第一壶酒空了,菜却还是刚端上来的样子。景澜露出不经喝的无奈神情,叫小二再上两壶——屋里墙上有个铃,程有本以为是装饰,结果景澜一摇铃,不多时小二又低眉顺眼地出现。程有内心惊且大赞。
煨酒时,程有终于抓住机会吃几口菜,这下吃出味了,十分可口,但见景澜不动筷子,他也就不敢多吃。
“右相大人……不高兴么?”想起今天有些诡异的状况,总觉得景澜在借酒消愁。
景澜一愣,忽而望向窗外的夜色,“山有木兮木有枝……”
程有跟着一愣,心想景澜应该是说了,但他没听懂。
景澜又道:“有一份心意,不知该如何处置。”
程有蹙眉,这话白了许多,但……他还是没懂。
可这个时候,理应回应,不懂也得装懂。
程有斟酌着说:“虽然……虽然小人不知相爷遇上了何事,但小人觉得做人应开心些、痛快些,顺从心中的想法,只要不伤天害理,就……”景澜颇有兴味,双目极其认真地盯着他,程有面色更红,低头道,“小人浅见,相爷莫怪。”
景澜若有所思,“程老板说得极对。”
屋中烧着暖炉,二人又饮了不少,酒气翻腾,身上发燥。景澜首先宽了外袍,腰身更显修长。程有也想宽衣,又觉得不妥,便努力忍着。
景澜起身,脚步微晃。踱至窗前看了一时,又行至程有身边,一把将他按住,漂亮的双眼认真盯着他,“程老板,今日不想其他,只陪景澜饮酒,好吗?”
那语气里甚至有恳求,如画的面容近在咫尺,程有浑身微抖,越发燥了。
甫一进屋就闻到的淡雅香气此时十分浓烈,让他有些迷乱,这就是喝醉?
又几壶下肚,程有脸色通红,眼前重影。景澜白皙的脸也蒙上一层红晕,一口气没顺好,扶着桌子难过地咳起来。
程有想找水给他,谁知一站起来就天翻地覆。
景澜起身摇摇晃晃地挪了两步,被桌角一绊,身体歪倒,程有连忙去扶——其实他早不行了,可此情此景下他一定要坚持!两人都醉过去可怎么好!
“相爷还好吧?我……”程有晕头转向,匆忙中看到里间床帐,大喜,“我扶您去床上!”
两个醉汉互相支持,颠三倒四往床上去。里间香气更为浓郁,程有的身体越发不受控制,便想赶紧安置好景澜,找点冷水醒一醒。
景澜却紧紧攥着程有衣领,二人摔跤一般倒在床上,程有想起身,却起不来了。
醉中的景澜十分难受,双手竟将程有衣服扯开,更抓着他的肩不松手。程有只觉得自己要被燥热、醉酒与香气逼疯了,意识渐不清明,本能地将衣服扯掉。一双手突然摸入衣襟,舒滑清凉,程有崩溃的精神为之一振,还想要更多。
接着,他很容易就找到了更多更大的清凉,立刻抱住这难得的好物,忍不住拿身体最热最难耐的一处疯狂地蹭。
朦胧中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人声,可此时此刻,他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全然顾不上其他。
等他找回自己的时候,眼前景象让他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他与景澜,赤身交缠,他的那里搁在景澜双腿之间,黏黏的,居然还有点硬。锦被斜着,有一半滑落床下,跟二人散乱的衣衫扭打在一起。
这怎么……了得。
再看靠在肩头的那张睡颜,宁静如水中带着一丝不适,他还未来得及做什么,景澜就醒了。
程有下意识坐起,牵动二人身体摩擦处,程有窘得面红如猪肝,简直想缩回娘胎里重新来过。
然后,解救二人于水火的声音出现了。
“主人,官服官轿已在楼下等候,该上朝了。”
程有回头看向门口,他认识这个声音,是薛沐风。
“稍等片刻。”丞相不愧是丞相,景澜十分镇定,拉回被子盖住微冷的身体,按了按发痛的额头。疲累地叹了口气,“程老板,可否将衣物递于本相?”
程有立刻从地下那一团中找出属于景澜的,双手颤抖恭敬地送上,自己也忙穿衣服。景澜的自称又变成了“本相”,而不是亲切的“我”,这意味着……
景澜穿好衣服,下床时动作的迟缓程有看得一清二楚。
见人走向门口,程有终于忍不住喊出来:“相爷!小人……”
景澜回过头,神情淡然,“公事要紧,你我……再说吧。”
程有傻傻地站在那,这个景澜,与昨晚的实在判若两人。酒……真不是个好东西。“再说吧”是何含义?无意间一扫床上,一团殷红触目惊心,这是……
程有狠狠地砸自己的脑袋,又扇了自己几巴掌,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啊!
第5章 新婚
程有趁着夜色逃离,心中却仍牵挂着景澜:为官做宰真不容易,竟比他出摊还起得早。
景右相……哎。
事出突然,方才景右相或许没想明白,等他想明白了,就该怪罪自己。这罪……不能让娘知道,更不能连累了她!现下……主动认错最好。
回家假意出摊,没让娘起疑,估摸着朝会结束,他便心情复杂地走向相府。相府守门的家人认得他,招呼道:“程老板这么早?可是不巧,相爷今日身体不适,吩咐了不见客。”
程有一惊,“相爷他……”
“今早朝堂上相爷身体不适,皇上仁德宽厚,准相爷提早退朝。要不……”家人知道景澜颇重视程有,“我再去通禀一声。”
“多谢!”程有忙道,“大哥,麻烦您对相爷说……程有来请罪。”
家人面露疑惑,一扫他双手,露出了然的神色,“没带茶叶蛋?”
程有心乱如麻地点头,哎,如果是忘带茶叶蛋就好了。
不多时家人回来,程有又期待又害怕。
“程老板,相爷果然不见客,但让我带句话给你:前事不计。今后你可以照样送吃的,只是相爷说这几日身体不好,吃不了那么多。”
家人走了,程有也愣愣地转身,前事不计……这么大的事,他都没办法不计,景右相竟如此宽宏大度?嗯……有学问的人说话都拐弯抹角,得听背后的意思才管用。
景右相这就是在暗示他……再不来往吧。
也对,没被治罪就是天大的恩典,还指望着继续来往,他真是妄想。
哎……程有又想把自己揍一顿。
其实、其实昨晚的具体情景他记不得了,但失去意识之前,他确实抱着景右相摸过蹭过,后来……拿脚趾头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听说男子房事出血最易病倒,也只有极粗鲁的人才会将对方弄出血。他,就是那等极粗鲁的人。
罢了,今后,还是老老实实过日子吧。
相府,“听香”小园。
“身体不适”的景澜坐在迎春花丛旁的石桌边,沏上一壶清茶,自己与自己对弈。
“主人当真不见他?”
薛沐风静立一旁,景澜的脾性他最清楚,自己跟自己下棋,往往是在做十分重要的决断。
“茶太烫,就该凉一凉。”吹了吹唇边的热茶,景澜将茶杯放在一旁。食中二指夹起一颗黑子,落盘,白子无处可逃,被收入囊中。
薛沐风道:“明明是海量,装醉却装得惟妙惟肖,事后的情景更做得逼真。”
景澜执子的手顿住,既无辜又可怜,“并非我有意诓他,只是灌过了头,他胡冲乱撞,半天摸不着门道,我有何办法?就连那血……也是他血气上涌,自己吐的。”
说到这儿,一向八风吹不动的薛沐风面上十分精彩,“那还是怪你给他下药。”
“不下药怎能成事?”景澜蹙眉,“只是少许平常人家买来增添乐趣的香。如今……”景澜又落一子,“我想他不会再来相府,只好做其他打算了。”
“什么打算?”
自小薛沐风就对景澜信手拈来层出不穷的主意点子深感敬佩,何况此次关乎终身大事,薛沐风非常关注。毕竟二人看似是主仆,实则……景澜拜相后多次警告他不许再称他为主人,可薛沐风死倔,景澜没办法。
景澜眼观棋盘不予作答,打算他已有了。
程有果真如景澜所料,再没出现。于是十天后,景澜使出绝技,一击必杀。
那是步极好的棋,也是步极险的棋。
第二日一早,程有与母亲张罗起成婚事宜。先前订下的媒婆李颇不满,说已经给程有相中了一家,也跟对方透过气,程有突然变卦,让她信誉何在。
程老夫人忙说好话,说是二十多年前订得娃娃亲,打仗时失散了,以为这事就算了,没想到几日前竟又重逢,便决定成婚。又给媒婆李塞了些钱,说婚礼中各样物品采买,还得托她的门路。
媒婆李立刻笑逐颜开,把她跟城中各大布商、绸缎商、珠宝商的交情数了一遍,又问婚配的是何方人士,是男是女。
程有与母亲愣了。
程老夫人到底经验丰富,含糊应道:“是男子,人长得很是标致,还有学问。”
“呦?是个读书人?”媒婆李双目放光,“在何处赚钱?”
程有十分无奈,总不能说,是金銮殿上当差的吧?
“是……”程老夫人想了想,“相府的人。”
“哦?”媒婆李仿佛看到了一座金山,“相府?右相景大人,还是左相谭大人?”
“是……景右相府中。”
“哎呀!”媒婆李猛地一拍程有肩膀,“程小子好福气!虽是下人,可毕竟见过大世面!都说宁娶大家奴,莫娶小家女,哎呀呀……”
媒婆李又赞了好些话,程有并母亲很是尴尬。
订好了东西,媒婆李离去,程老夫人往椅子上一坐,唉声叹气,“明明是喜事,怎让人这么担心呢。成亲那日,街坊邻居都来吃酒,如何是好?”
程有挠头,“大伙儿……又不知道景右相的模样。”
“迟早会知道!”程老夫人蹙眉,一脸无奈,“我看,我们是不得不搬入相府喽。”
程有一愣,想反驳,自家虽清贫,但他……还不想走。
“成了亲,我们就是朝廷命官亲属,官员亲属,不得经商。更何况住在咱家,给景右相丢脸,更叫邻居们议论,你我听得,景右相可能听得?他要管着国事,现下又怀了身孕,需滋补安养,你看咱家能行吗?”
程有无言以对,娘说的,句句在理。
“可是……我娶他,却是我跟他走……”程有一时难以想通。
“谁叫人家是丞相,你就是个平头小民!”程老夫人气得骂道,“景右相甘愿委身于你,生养我程家骨肉,你一点小小让步,有何不可?”
程有恍然大悟,没错,娘说得太对了。
“所以,还是在家中拜堂,宾客不要太多,过得一夜,便入相府吧。这样的安排,景右相想必不会有异议。再者他成婚,朝廷的人估计也要请,你把咱们商量好的结果告诉他,看看他是怎么个意思?”
大齐风俗,婚前双方不得见面,程有便去找薛沐风,薛沐风一字不差地把话带给景澜,又将景澜的答复回给程有。景澜说,一切听老夫人安排,圣上重省俭,他乃百官之首,更当遵从。相府暂不摆婚宴,过段时间邀请相熟的同僚朋友吃顿饭即可。
程有跟着递上一个典雅大方的礼盒,“这是……吉服和聘礼。”
薛沐风接过礼盒,转身要走,程有忍不住叫道:“薛兄弟!”
薛沐风回头,程有脸色微红,“相爷身体可好?”
薛沐风的神情瞬间有些古怪,“尚好。”
“哦,多谢。”知道薛沐风话少,无法打听到更多,程有悻悻地走了。
下朝归来,景澜一眼便看见了书案上扎着红绸的礼盒。打开礼盒,大红的喜服、腰带、配饰、靴子俱全。盒中更有淡青玉簪、黄玉玉佩各一枚、明珠一颗、老参一支。
虽非名品,却礼数周全。
景澜仍是平时的样子,薛沐风不知道此时他心中是真如表面一样,还是早已波澜翻涌。
总之,仓促也好,简洁也罢,建平三年二月二十,程有与景澜顺顺利利地成亲了。
婚礼从傍晚开始,程有租了两匹高头大马迎亲,于相府中接出一身红衣气质高华的景澜,二人并肩行马,一路吹吹打打,引得路人驻足观看。
程有有些尴尬,无意间扭头一瞥,景澜正看向他,微微一笑。
婚礼上,景澜绝佳的身材站在那里自是万般耀眼,程有穿上定做的吉服也硬朗壮实,相仿的个头,一个粗犷些,一个细致些,十分好看,十分相配。
礼毕,程老夫人与二位新人向客人敬酒,媒婆李急切地与景澜攀谈,景澜轻描淡写应付过去,程有夫人又以他劳累为由,让他回里屋歇息。
洞房是程有的卧室,打扫得干净整洁,桌上一对粗壮的红烛,摆着交杯酒,旁贴大红喜字。
景澜坐在床边呆呆愣了一时,窗棱微响,他唇角一勾,转身打开窗户。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薛沐风一身黑衣站在月色中,“主人大喜,我怎能不来。”
景澜微笑,“进来。”
薛沐风却摇摇头,“主人洞房,我进入不妥。”
“讲究真多。”景澜无奈,从袖中掏出个小酒瓶,“喜酒,给你留的。”
“多谢。”
薛沐风即刻喝起来,又陪景澜呆了一时,等程有待客完毕往洞房来,他便走了。
程有今日一直很恍惚,此时周围寂静,繁星满天,他不恍惚了,却开始紧张。
他,的的确确取了当朝右丞相,还是奉子成婚。
此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各样皆好的景澜,正在洞房等着他。
程有特意喝了些酒壮胆,又不敢喝多,生怕像上次一样一头栽过去。
吸了口气踏进房门,红烛绰约中,景澜望着他,笑容让人心醉。他不敢与景澜对视,便着急地想话题,吞吞吐吐道:“你……饿吗?”
景澜唇边笑意浓了三分,摇头。
“哦。”程有走到桌边,动作僵硬地斟了两杯酒,“那……饮交杯酒吧。”
“你坐。”景澜拍拍身旁。
程有愣愣地坐下,一杯酒递给景澜,一杯酒自己拿着,手微抖。
景澜先伸出胳膊,程有低头,十分不好意思地将胳膊绕过去,一饮而尽。
“阿有。”景澜认真地叫道。
程有心中一颤,面色通红,抬眼一看景澜的笑,又低下头去,“我……”
景澜心中明白,道:“除了从前的称呼,今后无论你怎样叫我都好。”
程有脸上更烫,阿澜他实在喊不出口,叫景澜又显得生分……预备了半天,他咬咬唇,小声道:“行、行波。”
二人便端坐床边,一时无话,窗外柳叶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