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140)
天子大婚,勉强支撑进宫朝贺。一套程序走完,回到府内便一头栽倒,至今没能起榻。
现今,兵部由左右侍郎掌事。
兵部右侍郎同谢迁次子是挚友,谢丕任职兵部,明里暗里得到不少照顾,在武库司中,不说横着走,也算得上如鱼得水。
于兵部而言,言官绝对是稀客。
考虑到此人是杨瓒,所谓的稀奇,倒也算不得什么。
两位侍郎正忙,正月里,各府州县衙门封笔,不递送公文,边疆的军情却没断过。
草原邻居常在节日里来访,相比平时,边军反倒更为警戒。
谢丕放下公务,将杨瓒请进值房。
三句话过后,杨瓒道明来意,谢郎中蹙眉,道:“贤弟莫要说笑,钦差出京绝非儿戏,随员当由六部报送内阁,呈递天子钦点。”
“谢兄,此事已奏请天子。”
“陛下准了?”
杨瓒点头。
谢丕无语。
揉了揉额角,凡有杨瓒参与之事,都不能用常理来思考。否则,百分百是自己找罪受。
“来人。”
听唤,一名书吏走进值房。
“郎中有何吩咐?”
“请王主事过来。”
“是。”
书吏退出,一路寻到值房,案上笔墨尽干,空空如也。问过几人,才在藏有舆图的库房里找到正主。
“王主事,谢郎中有请。”
听到声音,正一一开箱,核对舆图的青袍官员抬起头。
三十出头,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极是英俊。
起身时,灰尘扬起,不得不眯起双眼,咳嗽两声,问道:“谢郎中寻我何事?”
“小的不知。”
“哦。”
王主事没有再问,走出库房,掸掉官袍上的灰尘,正了正官帽,大步穿过回廊,行向值房。
走进房内,见有陌生面孔,不动声色扫过两眼,行礼道:“兵部武库司主事王守仁,见过郎中。”
说完,又转向杨瓒,道:“见过杨侍读。”
杨瓒微讶,王守仁不上朝,两人少有交集,仅在恩荣宴上见过一次,还不是正脸,如何能一眼就认出自己?
怀揣疑问,杨瓒还礼。
谢丕道:“今日早朝,杨侍读已升任都察院右佥都御使,吏部明日将下官文。”
王守仁再行礼,恭喜杨瓒。
旋即看向谢丕,不知何事召他前来。
“不是本官,是杨佥宪有事。”
“敢问杨佥宪,所为何事?”
“本官奉旨南下江浙,需随员数人。知王主事大才槃槃,怀才抱器,且出身绍兴,熟知当地民情,故上疏天子,请王主事随行。”
原本,他想找严嵩。
可惜,严给谏已被任命为副使,不日将随谢丕出使倭国。
在翰林院翻阅卷宗,寻找合适之人,王守仁三个字落入眼帘。
王伯安的才干能力,非常人可必。又是出身江浙,绍兴府余姚县人,简直是随员的不二人选。
前有刘瑾,后有王守仁,左手金尺,右手宝刃。
杨御史当可仰天长啸,来一个抽一个,来两个扎一双,谁来也不惧!
于刘瑾而言,随杨瓒南下是个苦差。换成王守仁,无疑是馅饼从天而降。
“下官谢杨佥宪赏识。”
“不必。”杨瓒起身,笑道,“本官仰慕王主事才华,早欲一晤。”
“不敢当!”
杨瓒的名声,王守仁也曾听过,如今当面,只觉传言当真不可信。
观其言行谦和,平易近人,哪里是个谗言媚上的小人?
看到杨瓒的笑容,谢丕默默转头。
经验告诉他,这是杨瓒坑人的前兆。对于将掉坑而不自知的王主事,除了流两滴同情的泪水,实是爱莫能助。
第九十四章 悲催的刘公公
离开兵部衙门,杨瓒登上马车,直往锦衣卫北镇抚司,求见指挥使牟斌。
钦差南下,必有锦衣卫随行。安排几个熟人,总比生面孔来得便宜。此外,杨瓒已得到天子许可,将番商和海匪提出诏狱,藏在队伍中一同出京。
此事需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漏半点风声。
没有牟指挥使帮忙,难度会相当大。
“还请牟指挥使帮忙。”
杨瓒说明来意,牟斌眉心皱得能夹死苍蝇。
安排熟人倒是好办。
自扬州归来的钱宁几人,隶属承天门千户所,在诏狱掌事,都和杨瓒说过话,打过照面。安排护送钦差出京,一道手令即可,不是什么难事。
况且,有他们随行,牟斌人在京中,也能最快到消息,当是一举两得,互惠互利。
将番商海匪提出诏狱,问题不大。安排进南下队伍,着实有些困难。
京城之内,各衙门官员都在盯着,锦衣卫也不能一手遮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听杨瓒之意,此事不能声张,需得悄悄进行,越少人知道越好。无形之中,再次增加了事情的难度。
纵然是牟斌,也不会不假思索,一口答应。
“杨佥宪,钦差南下,必有京卫护从。离京之前,有司也会严加核查。”
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往队伍里塞人,相当困难。行事稍有疏漏,被有心人发现,彼此都会惹上麻烦。
“下官相信,牟指挥使定有良策。”
“杨佥宪实是高看本官。”
锦衣卫镇抚在南边不安分,恐牵涉进海盗之事,牟斌官司缠身,非万不得已,不想再惹一重麻烦。
见牟斌始终犹豫,不肯点头,杨瓒低声道:“请指挥使屏退左右,下官有要事相告。”
“要事?”
“关系海图。”
牟斌微顿,抬起手,“尔等先下去。”
佥事校尉抱拳退下,关上房门。
“杨佥宪有何言,可以直讲。”
“海图藏宝及银矿之事,想必牟指挥使已经知晓?”
牟斌点头。
“本官此番南下,抵山东之后,将弃陆路,改行水路。”
闻弦歌而知雅意。
牟斌是聪明人,思考两秒,即知杨瓒在暗示什么。
藏宝都在海上,借南下之机,正可掩人耳目,前往寻找。
“杨佥宪是要绕路?”
“正是。”
“此事天子可知?”
“两日之前,下官已禀报天子。”
杨瓒说着,取下腰间宝刃,拧开刀柄底端的珊瑚珠,倒出卷成筒状的一小张黄绢,当着牟斌的面展开。
其上加盖宝印,鲜红的篆体,占据近半张黄绢。
短短两行字,简截了当,一览即知。
“牟指挥使可还有疑问?”
“既有天子密旨,本官自当勉尽其力。杨佥宪今日且先回府,安排妥当之后,本官自会遣人送信。”
“多谢牟指挥使。”
杨瓒拱手,笑道:“启程之前,下官需再见见那几个番商,指挥使可行个方便?”
“可以。”
送佛送到西,都是为天子办事,牟斌自不会为难杨瓒。当即手书一封,盖上私印,许杨瓒自由出入诏狱。然也仅限于离京之前的一段时间。
接过手书,杨瓒再次道谢。告辞离开北镇抚司,坐在马车上,不免感叹,顾千户不在身边,事事都不方便。想见一见番商,都得费上一番周折。
好在事情顺利,否则,他又得去一趟南镇抚司。
次数多了,不想引人注意都不成。
“回伯府。”
天色不早,随员事情敲定,番商海匪也安排进护送队伍,接下来,需得给家中送信。
奉旨南下,归期未定,廉儿进京的时间,恐怕要推迟数月。
推开车窗,街巷,牌坊,吆喝的伙计,挑着担子的小贩,提着篮子的妇人,握着铁尺巡街的衙役,一一在眼前闪过,很快被抛到车后。
想到在扬州养伤的顾卿,杨瓒不禁闭上双眼,勉强稳定心神,敲了敲车壁。
“快些。”
行到空旷处,车夫扬鞭,骏马撒开四蹄,哒哒的马蹄声响彻长街。
正德元年,二月壬戌,天子下敕,升山东布政使陶琰为都察院右副都御使,巡抚河南地方。调武学训导江彬等十人,入登州卫戍守。
命锦衣卫百户钱宁,总旗赵横领京卫一百三十人,护送钦差南下。
队伍中突然多出八人,实在过于醒目,最终,杨瓒同意牟斌建议,只安排两名番商,两名海匪同行,余下仍关在诏狱。
得知消息,海匪未见如何,三个番商先打了起来。
一个名额,谁赢了谁留下!
杨瓒的威胁犹在耳边,三人抛弃往日交情,拼足力气,拳拳到肉,各个鼻青脸肿。
隔壁的海匪嫌不够热闹,一个劲呐喊助威。
“好!”
“往死里揍!”
“踹肚子!”
“扇脸!”
叫声惊动狱卒,见到番商惨状,登时大吃一惊。忙打开囚室,确认三人都是皮肉伤,没有伤筋动骨,才长舒一口气。
牟指挥使有言,这三人有大用,真出个好歹,他可没法交代。
气得咬牙,狠狠敲了两棍,请示过班头,将三人分别关押。
看你还怎么打!
“老实点!再不老实,把你们和这五个关一起!”
狱卒翘起大拇指,向右一指。
海匪双眼发亮,摩拳擦掌。
番商脸色发青,吓得连连求饶。
“老实了?”
狱卒啧了一声,早这么老实,用得着自己多跑一趟,着实是晦气。
杨瓒来提人时,三名番商都是满脸青肿。伤势最重一个,眼睛都肿得睁不开。
皱眉看了半晌,选出伤势较轻两人,令其洗漱干净,换上长随的短袄,刮掉乱糟糟的胡子,充作佥都御使府家人,随行江浙。